2025-08-22

Dealen in den Abgrund 走向深淵的交易買賣

 




唐納·川普創造了一種新的統治形式:交易。這改變了超級強權的運作方式——並掀起德國駐兵烏克蘭如此怪異的辯論

作者:Harald Welzer

21. August 2025

自蘇聯解體以來,沒有任何一個超級強權像當今美國那樣變得那麽快。它不僅是一種新的統治形式,既不依賴價值理念,又直接摧毀政治的本質,它圍繞一個核心概念自行鞏固:交易。

這場轉變 —— 同樣令人驚訝的是 —— 既非源於革命,也不來自戰爭或體制崩潰,而是始於一個相當正常的起點。像喬治·W·布希、比爾·柯林頓、巴拉克·歐巴馬或喬·拜登等美國總統,都擁有與唐納·川普相同的權力。那麼,為何他們在外交政策上沒像川普那樣運用這種權力?答案是:因為在過去的總統任期內,美國始終是西方社會建構概念的承載者,這個概念從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逐漸形成,以自由秩序為核心理念。這個計畫在數十年間極為成功,使民主國家的數量持續增加。

Harald Welzer 這位67歲的學者是社會心理學家、社會學家及出版人。多年來擔任大學教授,目前他擔任「Futurzwei – Stiftung Zukunftsfähigkeit 未來永續基金會」的主任。今年九月,他的新書《暫譯:情感之屋 Das Haus der Gefühle》即將出版,內容探討逐漸崩解的安全感與對未來的信任。

直到自由意志的意識形態興起,一個純粹以個人為中心的自由主義擡頭 —— 既不關心民主,也不在乎公共利益 —— 民主文化開始受到侵蝕。丹尼爾·齊布拉特(Daniel Ziblatt)與史蒂文·列維茨基(Steven Levitsky)指出,當政治人不再遵循原本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國家治理理念時,民主制度便會從內部瓦解。當共和黨開始背離過去所遵循的政治默契時,一個新時代便揭開序幕,而這個時代的代表正是川普。正是這種政治默契,使得美國從未像川普及其近臣那樣,在內政與外交上如此激烈地施展權力 —— 畢竟,美國一直自認是自由秩序的化身,這種秩序作為西方戰後模式,曾一度主導全球。

政治,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

如今我們看到,美國正逐漸形成一種新的統治形式,這種形式雖然包含了傳統法西斯統治的一些組織元素,但在統治社會學上卻建立了一種全新的模式:也就是徹底廢除「政治因素」。這種新現象的象徵性時刻出現在2025727日,當歐盟執行委員會主席烏蘇拉·馮德萊恩與唐納·川普在蘇格蘭共同舉行記者會時。她坐在他身旁,如同一位乖巧的學生,重複著他的話語 —— 圍繞著一個主題的話語:令人欣慰的是,雙方成功談成了一筆交易,一筆大交易,一筆好交易。

對於馮德萊恩而言,她似乎因成功地把美國總統強加30%關稅降到15%而釋然,政治於此也被簡化為一筆交易。耐人尋味的是,降低了懲罰性關稅而欣慰之餘,人們竟未察覺到,在川普之前,國際協議從未被視為一筆「交易」,而是被理解為締約雙方在經濟利益上的複雜協調與漸進式接近。這一直是國際與全球經濟交織的出發點,並常常導致市場擴張,進而提升參與方的市場機會。這種做法的代價由地球與氣候承擔,除此之外,人們普遍認為參與的國民經濟以及各國的分配潛力雙雙受益。

這正是「協議」與「交易」之間的根本差異:國與國之間的協議,傳統上旨在改善人民的生活;而貿易條件的協商則是達成此目的的手段。而交易僅僅是交易,其價值取決於誰為自己及其目的爭取到更多利益。這一邏輯同樣適用於結束戰爭的交易、懲罰被定義為與敵對國的交易,甚至是迫使北約盟國將其國內生產總值中某個恣意設定的百分比,用於軍備支出(主要用來購買美國武器)的交易 —— 從而破壞了對本國公民的基本公共保障。

川普視普丁為他的商業夥伴

「交易」可以是一種道德零度的冷漠行為;不去避免一場可能爆發的戰爭,也能被視為一筆「好交易」,就如同驅逐無家可歸者或窮人一樣。以交易取代政治,意味著對國家行為規範的徹底清空,也因此與傳統的西方社會模式背道而馳。

可以看出,現代國際治理的本質 —— 也就是國與國之間作為一個平等行動者為達成平衡而做出努力的行為 —— 已被取代。如今,強勢一方提出帶有威脅性的條件,弱勢一方則只能滿頭大汗地努力應對。換句話說,「政治因素」已被市場因素所取代,在這個市場上,擁有更強經濟、軍事、傳播與象徵權力的一方可以隨意制定價格。少數如巴西或加拿大等拒絕屈服於這種脅迫的國家,其實是在拒絕放棄「政治因素」,並願意承擔由此帶來的經濟損失。而其他國家則選擇相反的做法,放棄政治主權,為的只是期冀「交易霸凌」中少受些經濟損害。

近日可見,美國總統正努力與俄羅斯領導人達成一項交易,因為他明確表示不願再承擔援助烏克蘭對抗俄羅斯戰爭的高昂成本。他視普丁為唯一的交易夥伴,而來自歐洲方面的干預 —— 擔心烏克蘭將在談判中遭受不利結果 —— 讓整個局勢產生一種奇特「時間軸的錯位」:掌握更大權力一方的行動者,以達成最有利交易為目標;另方則仍在堅持傳統、以規範為基礎的政治模式。

這是一個象徵性時刻,標誌著從政治時代走向後政治時代的轉變。因此,整個場景顯得既像歌劇般誇張,又帶有超現實的氛圍;川普再次沉浸於他權力秀的快感之中,而歐洲人則感激自己至少還有餘地提出自己的觀點。

許多媒體報導瞠目結舌: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竟然被視為一種「成功」,爲的是沒被趕出白宮橢圓形辦公室,而且美國總統愉快地表示願意安排下一次峰會。在一種情緒轉移中,德國開始討論是否派遣德國聯邦國防軍維和,儘管對於談判結果究竟會如何毫無頭緒。什麼樣的交易最終會符合川普意願,烏克蘭的領土與主權將承受多大損失,至今仍是未知數。

即使在這個荒誕的情境中,那種掏空規範的交易行為可能摻雜了自戀情懷(例如川普是那麽渴望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以及對傳統西方外交政策的模仿,但隱匿了交易者的算計。唯一明確的是:誰掌握這個場次的主導權 —— 毫不掩飾地。

權力秀展現的手段前所未有

我們從未認識過威權體制擁有如此龐大且可與主權國家抗衡的權力手段。而美國在當前政權下不僅掌握了這種權力,還用來作為外交政策的教條,這使得全球地緣政治格局發生了根本性改變:目前只有美國、中國與俄羅斯三方彼此視為值得認真對待的政權行動者,而世界其他國家,在他們眼中,顯得蒼白無力,因此不具備任何值得回應的正當性。

資本主義不僅已成為政治,它甚至取代了政治的地位。

正是這種權力結構,使得美國的新威權體制在國內可以肆意削弱法治、破壞權力分立、打壓少數群體、廢除或削弱制度機構,簡而言之,行事方式與任何極權統治無異,卻鮮見外部的批評、劃清界限,更遑論制裁。從統治理論的角度來看,這不僅意味著資本主義已經變成了政治本身,更意味著一種毫無規範約束的資本主義已經取代了政治——這正是所有自由意志主義者夢寐以求的現實態勢。

抵抗的底線究竟在哪裡?

作為一位認為保障與維護民主法治是政治首要任務的歐洲公民,眼看歐洲面對美國總統謹小慎微甚至喪失自我近乎卑屈的態度,只能感到無助與震驚。當川普的《2025計畫 Project 2025》按劇本展開時,難道不應期待歐洲能建立一道文明的抵抗線,以對抗這場對自由秩序的攻擊嗎?究竟誰、在哪裡、以何種方式能夠對抗威權與獨裁的侵略行為?誰能動員人民,抵抗不受懲罰、不人道行徑的誘惑 —— 正如哲學家君特·安德斯(Günther Anders)曾形容的那樣 —— 如果歐洲在第一次考驗中就如此迅速失敗,如同我們所目睹的一切,那又該如何期待其他人挺身而出?

人們不但沒有建立起對抗新威權主義與帝國主義的抵抗線,反而很快就會聽到、讀到各種論調,聲稱美國在打擊移民與犯罪方面「確實有效」,經濟的再國有化也「卓有成效」,而民主自由的西方政治秩序終究證明是站不住腳的,其理念已徹底失敗。歐洲各國議會中,早已有一批為威權主義奔走效力的人準備就緒。令人深感不安的是,當前主導的政治風向不在捍衛我們的文明,反而荒謬地集中在軍備擴張與打擊移民。

下一次的文明崩潰不僅正在醞釀,其實早已展開。那些即將到來的劇烈衝擊早在部署之中,這早已不是尚可「預防」的初期階段,而是我們眼睜睜看著發生,卻無人出手阻止的現實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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