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沒被釘死!Die Welt ist nicht vernagelt
奧巴馬和阿拉伯之春喚來了很多夢想,隨之逐一破滅。但是,沒有希望就沒有進步。
作者:Jan Roß
一個嶄新的政治希望在印度緩緩升起。它的名字是“AAP Aam Aadmi
Party” –「凡人之黨」,指的是小人物,也就是普通人。在一次反猖獗腐敗的抗議運動中,它脫胎孕育而成。AAP黨於去年十二月初德里地方選舉中,亮麗地一躍成爲最大黨,乘著凱旋旋風開始執政治理首都。它真真達成了一個民主奇蹟:成功地動員厭倦政治的市民、成功地喚醒窮人和中產階層、成功地克服種姓和宗教界限,跨越所有分裂印度社會的基本因素。成立調查反腐敗獨立委員會的法案,在此之前面臨無限期地延宕不決,最近才由國民議會以極不尋常的決心火速通過 — 難以想像其他現行黨派面對AAP黨的成功能夠不心生恐懼。如果一切順利,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十億人口民族之改革起點,一個推動世界民主激勵人心的力量。
或者,也可能進行得並不順利,AAP黨深陷貪腐,或它只是外行的半瓶醋;允諾得過多(電費減半、用水免費)。大幅政治清理工作之後,「凡人」情懷也可能陷民粹不覺,甚而野蠻跋扈漠視法律和憲法。它大也可能自生自滅,因爲疲憊最後戰勝了憤怒和狂熱。
問題在於,你準備向哪邊站?贊成孤注一擲地冒險,還是保持現狀。這個預測裏頭沒有涵括一個並非不重要的問題 – 而這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問題 – 遠景的意義究竟是什麽:從政治和歷史的視野來思索,什麼才更好,更有價值,更富有成效 – 一個終究必須面臨失敗的理想主義?或者說,一個既不期望驚喜又不寄望成功的現實主義,至少不寄望幸福將會降臨?我們尋覓的是一個新氣象,還是說永恒地一成不變?
這個問題必須由公民和政治家來回答,因為他們持以樂觀或是聽天由命的決定,將導引出他們的行動。但是,這個問題同理朝向觀察者、記者或讀報人:我到底該寄望哪邊,或說我可以如此冀望嗎?
近年來,世界政治中展現了兩大希望。其一是美國總統奧巴馬。甘迺迪之後,再沒有任何一位「正常」,經過選舉勝出的政治家,像他一樣地啟發激勵全球的想像力(既是反抗戰士又是民族英雄的納爾遜·曼德拉則屬於另類範疇)。「奧巴馬希望」之所以那麽強烈,因為它既簡單明確、又内涵豐富,因爲在一定程度上他為普羅大衆提供各自所須的口味:第一位美國黑人總統的形象具有那麽強大的象徵意義,提供了一個歷史性的承諾,從一個更具有社會公義的美國出發,到一個更理智、更和平的國際秩序。「奧巴馬希望」體現一種另類權力,其間還包括允諾未來:少一點攻擊、少一點愚昧、少一點專橫。而它依然強大。
另一個則是「阿拉伯之春」。它的魔力在於喚醒1989年革命的集體記憶,從東歐乃至中歐的共產集團崩潰。如同曾經拉丁美洲前軍事獨裁、曾隸屬前蘇聯集團的國家,現在輪到突尼斯、埃及、利比亞和敘利亞,甚至有朝一日連沙烏地阿拉伯也開始為政治自決奮戰。在此,這個希望不僅僅對該區域殘酷且不稱職的政權作出評價。它還意味著超越區域的一個深遠的歷史哲學假設:最終民主所向披靡,而民主的凱旋將是好事一樁。經過長年的自我懷疑,西方的理想境界似乎終於成爲放諸四海皆准的價值觀;如果自由和人權在開羅嶄露頭角,那麼有朝一日它們必定抵達北京。
說這兩大希望虛幻不實,實不為過。美國總統奧巴馬今天從最高級別來看只能算是一個及格的好總統,他體面地把美國從金融和經濟危機帶出來,但是卻沒能對他的國家作出深刻的改變,遑論這個世界。人們看到的不是他經常散發出來另類權力的光環,而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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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窘迫互聯網平臺的推出,立時癱瘓了他的醫療保險項目,到面對敘利亞浴血内戰近乎無所作為地挑釁人權忍耐底綫。批評美國帝國主義心態的人,會發現在奧巴馬手下的美國依舊是帝國主義作風,依賴一套現代化的、非個人的高科技,操作無人駕駛戰鬥機和國家安全局監視系統。
至於阿拉伯革命,反過來說,或許許多人如今寧可撳按復位按鈕,一切重新來過。曾經那一瞬間,中東近東國家政權的壞形象被棄之如敝屣,因爲那一瞬間,人民不如往昔被侮辱、被誤判為恐怖嫌疑分子,而是擡頭挺胸地伸張他們的公民尊嚴和公民勇氣 – 那一刻已然過去。該區域重新被絕望擁抱,不同的是比以往更多的狂熱和暴力。難道穆巴拉克集團手下的世界,不比當前部落爭鬥、內戰頻仍、宗教仇恨和軍事反革命的亂象更好?還是說民主不意味由天而降的福祉,當民主落入虛假的、無知的、蓄意煽動之人的手裏,反而形成高度危機?
面對失望可以拿相反數據作出反證。然後就有人說,奧巴馬憑藉政治理性成功地圍堵了一個激進的、不可預測的且極具破壞性的反對黨(共和黨) – 此乃一巨大成就。或者有人會提醒,阿拉伯革命不僅導致埃及穆斯林兄弟會破產,尚且在突尼斯發酵引導和平過渡。
革命同志的希望落空
話雖不錯。但它難以滿足世人對奧巴馬和阿拉伯之春所投入滿心滿意的希望–更甭提以此激勵世人勇敢地重蹈覆轍。意欲高空飛行,就不可能滿足於小碎步、不好不壞、充滿爭議的成果。
但是,這根本就是一個錯誤的出發點。政治予人以希望,遠比確知無疑地自以爲是更好,這個説法並不意味「希望」必定要實現。而是說「希望」代表一種動力,這個力量帶出行動、讓歷史保持開放狀態。通過「希望」而導出嘗試和錯誤的遊戲,其間允諾的東西只有一個
– 進步。總要有人呼出勇氣,才能看到下一步如何走
– 否則什麼也沒有。企圖對一切普遍持以懷疑態度,就是偏袒停滯不前。「希望」不在激發天真爛漫或是構架烏托邦,而僅僅在於帶動歷史的川流,不使之滲漏或凍結。
要弄清楚這一點,必須暫時設想歷史的反面:一個窒息了的希望會產生何種政治效應 –一個永無明日的希望。設若奧巴馬2008年對約翰·麥凱恩(這是一個可敬的候選人)的總統大選上敗選下來?或是在角逐總統候選人時,就敗給了希拉蕊·柯林頓呢?單單如此就非常令人沮喪了 –儼然世界被樁木釘死了。奧巴馬這個實驗的被棄置,將意味美國勢必企圖以常規向前打擺,不是以實力(麥凱恩)就是以專業(柯林頓)的熟悉模式。而儘管奧巴馬所有缺陷,他卻代表了一個嶄新、且從根本上已然改變了的群體意識的化身。當他在國會為反敘利亞政權,爭取使用武力的贊成票之時 – 一個問題叢生的軍事手段,這個動作立時喚起精確的認知:那就是過去的方式不再起作用了,身為總司令,你不能輕易地把僅有一半勝算,另半冷漠的國家送入另個戰場。這樣的決定將來須要足夠的民主合法性。也有可能攻打敘利亞政權的計劃不成,這一切最終以一個長久致命的西方麻痹而結束。當然,奧巴馬本人爲此釋然,推諉了責任,最後什麼都不用做。但是,他開闢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領域,無論方向的正確與否,但是,無論如何,他作別了二十世紀。他是第一任爲軍事干預,需要且主動尋求明確贊成多數的總統。因此,可能有一天會有一位這樣的總統,獲得民主贊成的多數,而合法發動軍事干預。我們不能確定,但很有可能。美國和世界跟隨奧巴馬的腳步,步入處理今日世事的基調水平,現在可以觀察他們如何實施。
或者我們來試想,穆巴拉克2011年初在埃及鎮壓了反抗他政權的運動(如同敘利亞的阿薩德可能至今依然讓他國家的起義軍沐浴鮮血而淹斃)。初看下,好像差別不大,畢竟今天的開羅再次落入遮掩不及的軍事獨裁統治之手。但是,這個思維是錯誤的,因爲其間差異巨大。埃及人的經驗,他們大可以趕走一個獨裁者(接下來一個新政府亦可以迅速地令人不堪)的經驗。永誌難忘
– 而他們今天的統治者也忘不了。
革命人的願望雖未得到滿足。為自由奮鬥的人同樣失望,因為革命之後,伊斯蘭闊步邁上統治舞臺對他們意味的是被出賣了,伊斯蘭主義者的希望最後也落空,因為他們很快又被權力趕下臺。但是,曾經那個停滯、政治鈣化的埃及;被認為是「法老」、石油神般的獨裁者穆巴拉克,所有關於他死後的政治風向猜測、以及他兒子是否能夠成功地世襲為接班人(或至少是秘密情報局頭子?
) - 這樣的埃及早已隨風而逝。
再有就是所有我們從小就熟悉的中東,那些在晚間電視新聞重復出現的當權者和陳腐的峰會聲明的中東,不再存在。阿拉伯革命,雖然衆多地方顯示它並不成功,但它開闢了一個曾經封閉的世界,這個世界終於再次與現在、生活和時代連結起來–而單單這一點,而非某個人的成功,證明了「希望」的美麗。它證明了所有公民的努力和風險的正當性,同時也證實觀察者的同情和冀望關注心情的正當性。我們並不知道埃及接下來要怎麼走下去。但是,之前,我們知道再下去就無路可走了。而現實主義者告訴我們,此乃穩定之狀。
變化結局的無以挽回性–即使目標尚未達成–才是最重要的。正如過去幾十年來毫無變化的阿拉伯世界已然消失,前奧巴馬時代的美國將再也囘不來–意欲復辟的候選人羅姆尼在2012年總統選舉中的失利,已然説明一切。
由此而來,對一個尚在萌芽階段新新黨派的首度數回合的勝利,我們當然可以說,印度政治貪腐文化並非無懈可擊,斷言他們自以爲是不受干擾的未來並不保險。權力重組遊戲可能會需要很長的時間,但它終於開始。
「勇而直言的觀點,」歌德曾經如是説,「如同棋藝君子出手走出的棋子,可能遭到封殺,但棋子終究走出了一場競賽,棋賽最終是要贏的。」
「希望」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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