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29

"Viele Frauen neigen zu einem hohen Kontrollbedürfnis 許多女性有強烈控制慾的傾向"

 

心理學家Catrin Mautner表示,女性往往在經歷了漫長的痛苦歷程之後
才開始尋求心理治療。
© Matthieu Spohn/plainpicture

針對女性的心理治療

精神科醫師Catrin Mautner只治療女性。她解釋為什麼男性傾向於酗酒,而女性則較容易感到恐懼。她還闡釋為什麼男性尋找的伴侶比較像是他們的母親。


Catrin Mautner是精神科與心理治療的專科醫師,居住在漢堡。2018年,她辭去了位於Alsterdorf福音醫院精神科的主任職位,專注於女性身心醫學領域。如今,她以精神科醫師與心理治療師的身份,主要治療因懷孕、求子或癌症相關問題而承受壓力、出現疲憊症狀及陷入憂鬱的女性。目前,她正在漢堡建立一所跨學科的女性身心日間診所。她是身心醫學網絡 FINE 的創辦人及主席,同時也是 Working Moms 協會董事會的成員之一


"Viele Frauen neigen zu einem hohen Kontrollbedürfnis  許多女性有強烈控制慾的傾向"

訪談作者:Lisa McMinn 16. März 2023

時代周報Mautner女士, 您爲什麽只醫療女性?

Mautner: 在我開始專科醫師培訓時,有幸在法醫精神科我的第一位上司指導下建立了一個女性醫護站。於是我進行了有關性別因素與暴力之間關係的研究。從那時起,性別差異一直是我關注的重點。多年來,我越來越堅信,現行的醫療體系對女性與男性缺乏足夠的針對性治療方式。這成了我專業上的動力來源。從個人角度來説,我自己有女性認同,因此對女性常見的問題也更為熟悉。在醫學學習期間,我生下了兒子,當時我是班上唯一一位懷孕的學生。得同時兼顧學生與母親的角色,這對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時代周報:女性病人來找您爲的大多是什麽問題?

Mautner: 首先我要說女性往往在經歷了漫長的痛苦歷程之後才開始尋求心理治療。大多數女性患者有嚴重的睡眠障礙和疲憊症狀。許多女性患有憂鬱症,失去了生活的樂趣或性慾,伴隨著焦慮與恐慌症。大多數女性認為自己某方面「犯錯了」,覺得自己有問題。其實,背後往往是多種複雜的困擾交織而成。

時代周報:背後隱藏哪些問題?

Mautner: 女性常見的一個問題是她們容易感到內疚:她們希望成為有吸引力的伴侶,盡力撫養孩子,同時在工作上也要取得成功。然而,她們無法面面俱到、事事完美。許多女性也有強烈控制慾的傾向,表現的方式常常是完美主義。她們希望不斷自我提升,盡善盡美。結果是過度要求自己,逐漸失去對自身需求的認知。

時代周報:您可不可以舉個例子説明。

Bild 1: Catrin Mautner是精神科與心理治療的專科醫師,居住在漢堡。2018年,她辭去了位於Alsterdorf福音醫院精神科的主任職位,專注於女性身心醫學領域。© Privat

Mautner: 我治療過許多患有產後憂鬱症的女性。大多數女性都知道所謂的「Baby Blues產後心情低落」,這是一種在分娩後幾天出現的情緒低潮,與荷爾蒙變化有關。半數以上的母親都會經歷這種情況。這些「哭泣的日子」很常見,通常也無大礙,因為它們會很快過去。然而,產後憂鬱症則是在幾週後才顯現,當日常生活恢復、伴侶回到工作崗位時,母親突然獨自與嬰兒在家,情緒陷入僵化。她極度痛苦,甚至無法對自己的寶寶產生喜悅之情。她為此感到羞愧,也因此困惑與驚恐。約有百分之十到十五的母親受到這種情況的影響,而且往往需要好幾週她們才意識到自己需要接受治療。

時代周報:現實將理想撞得粉碎

Mautner: 現在大多數的母親在分娩和母職角色方面都做了非常充分的準備。她們心中存有理想,但現實卻瞬間變調。她們感到悲傷,有時甚至對孩子發脾氣,因為孩子需求太多,讓她們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因此難以真正進入母親的角色,這是一種情緒過載的表現。在一些原住民族群中,產婦身邊有多位女性的支持。對於嬰兒的依附關係而言,多人家庭其實更有利。但在現代社會中,這樣的支持結構已不復存在,母親往往是孤單一人。因此,許多女性陷入情緒深淵,儘管做媽媽本是件美好的事。由於這些母親對自己感受不到母職喜悅而感到羞愧,結果往往是拖延了尋求幫助的時間。如今,像「早期援助」這樣的健康照護網絡開始介入,目的是提高婦產科醫師和兒科醫師的敏感度,能夠更早支援這些受影響的母親。

女性若能釋放憤怒,對身心健康更有益。

時代周報:難道生孩子是男女心理壓力上差異的關鍵因素嗎?

Mautner: 是的,這確實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差異是月經。每個月經歷疼痛與出血的人,對自己的身體會產生不同的感受。有些女性每月都需要請病假兩天 —— 她們必須先在心理上學會應對這種日常生活的限制。而月經前的階段,也就是所謂的經前症候群(PMS),同樣可能帶來挑戰。有些女性只是比平常更敏感或容易煩躁,但也有不少女性在這段期間經常與伴侶或職場同事發生激烈爭執。

時代周報:那您如何協助您的病人?

Mautner: 可以從荷爾蒙層面著手,例如使用能調節荷爾蒙的避孕藥。但真正的關鍵在於正確的認知。對大多數女性而言,當她們了解到自己的情緒波動並不是性格缺陷,而是受到荷爾蒙影響時,會立馬釋懷,明白:這不是我的錯,也不是我伴侶的錯。

時代周報:您是「女性身心醫學」專家。那麼,什麼是身心醫學呢?

Mautner: 身心醫學以科學為基礎,對我們的情緒、思維、行為,所有從醫學角度看與身體反應之間的關聯進行研究。它也被稱為一種「整體觀照」的醫療方式。如今,大多數醫師僅針對身體疾病進行治療,也就是所謂的「身體醫學Somatik」,而這個領域已高度專業化。腹痛的人會去看腸胃科醫師,患有子宮內膜異位症的女性則會去看婦科醫師。然而,心理問題的治療在過去多年中逐漸與身體醫學分離。我們應該重新整合這些不同的觀點,身心融合醫療是值得我們去做的。

時代周報:是不是說身體會造成心理疾病,反之亦然?

Mautner: 我不見得會立刻用「致病」來形容。心理狀態會影響我們的身體感受,反之亦然。這一點已被神經生物學與神經免疫學所證實。

時代周報:心理疾病是否會因性別而呈現不同的樣貌?

Mautner: 我們知道,女性罹患焦慮症與恐慌症的比例是男性的兩倍。此外,她們也更容易罹患憂鬱症與飲食障礙。相較之下,男性則較常出現行為與發展方面的障礙,並且更容易受到成癮性疾病的影響。簡單來說可以這樣概括:女性容易感到焦慮,男性則傾向酗酒。

時代周報:那麼,這兩種疾病之中哪一種比較嚴重?

Mautner: 我不會對此作出評價。有些科學家認為,焦慮可以看作是憤怒與怒氣的等價表現。尤其是恐慌一旦發作,往往只是一種情緒宣洩的出口,用來釋放壓抑的怒氣。男性在表達憤怒方面明顯比較容易,而女性則傾向於壓抑自己的憤怒衝動。

時代周報:可以說女性通常以更隱晦的方式承受痛苦嗎?

Mautner: 女性常常遵循一種典型的性別模式:她們透過對自己嚴苛、要求過高、努力取悅所有人來壓抑自己的攻擊性。結果是,她們不再為自己的需求發聲,導致情緒失衡。女性若能釋放憤怒,並在衝突中表達出來,會對身心健康更有益。

時代周報:如果問題不在於生理性別,那麼會是什麼?

Mautner: 我剛結束了一位病人的治療,她今年 55 歲,是一位新聞記者。她很難與伴侶爭吵,因為一生氣她就會選擇逃避。在她成長的家庭一個知識人的環境,她被灌輸了一種觀念:女性不可以生氣。

社會化過程對個人影響深遠。一個表現出憤怒的男性在社會上往往更容易被接受。從兒童教育開始就存在性別上的差異:女孩至今仍常被教導,要溫柔、友善而不是自信或有主見,這樣才會人見人愛。因此,許多女性會壓抑自己憤怒的衝動。對我們哺乳類動物而言,不被愛是最痛苦的事。食物、水、溫暖的睡眠空間,還有愛 —— 這些都是我們的生理基本需求。

時代周報:這聽起來真是過時,幾乎像是舊時社會刻板的性別印象。如果現在翻閱女性雜誌,人們常會想:太好了,終於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了

Mautner: 嗯,其實該這麼說:生活模式越多,就越難作出選擇。那些被賦予明確角色的人,例如「慈愛的母親」,即使她不太情願地扮演這個角色,至少還有一個可依循的價值與方向。而如今,理論上我們可以成為任何樣子的人,但真正活出多元性卻需要内心的強大韌性。她必須非常自信,能承受他人的指指點點。一位女性主管,每週工作超過四十小時,還要照顧三個孩子,今天或許不再遭到公開批評,但仍然會被異樣眼光看待。

我此刻的狀態到底如何?

時代周報:哪些社會期待讓女性感到痛苦??

Mautner: 女性承受的痛苦,主要來自於她們被描繪成極端的形象:要嘛她是個無私奉獻的母親,要嘛她是受人批判為冷酷的「壞媽媽」。一方面要做個令人渴望、具有性吸引力的女人,另方面又得是隨時待命、負責照顧的母親 —— 這往往取決於男性自己母親的形象。

時代周報:男人理想中的伴侶,常帶有自己母親的影子?

Mautner: 想當然耳 —— 不過只對了一半。女性也會渴望她的伴侶擁有她父親的某些特質。父母是我們最早、也最深刻依附經驗的來源。我們總是會在潛意識中尋找那些我們熟悉的事物。童年時期所經歷的關係,是我們最能直覺地去經營的。因此,只要我們沒有察覺並主動改變,就會不自覺地重複那些在父母身上曾被認為是「值得被愛」的行為模式。

時代周報:在醫學領域中,男性身體長期被視為標準 —— 例如,心肌梗塞的症狀在女性身上長期未被察覺,因為她們的癥狀與男性截然不同。那麼,在心理學中,男性的心理狀態也被視為標準嗎?

Mautner: 我想換個方式來說:心理學作為一門科學,其實還很年輕,它是在十九世紀末才開始建立的。當時是誰在從事研究?幾乎都是男性。關於女性心理,流傳著許多神話。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為例,他是精神分析的創始人,也是發現人類心理存在著「潛意識」的學者。這項發現在當時極具革命性,如今也已被廣泛接受,甚至有神經生物學上的證據支持。然而另一方面,即使是他,也曾長期主張女性存在所謂的「陰莖嫉妒」,並認為所謂的女性歇斯底里——即心理症狀的身體表現——是女性獨特所有。

時代周報:這些對女性心理的刻板印象,為何歷久不衰?

Mautner: 只要研究工作或決策權仍掌握在男性手中,我們就會停滯於既有的觀點。在佛洛伊德時代,雖然已有少數女性投入研究,例如Helene DeutschKaren Horney,她們當時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但有如滄海一粟,她們的聲音幾乎未被聼見。

時代周報:如今修讀心理學的女性遠多於男性。那麼,對女性心理的觀點也因此有所改變嗎?

Mautner: 這一點是可以預期的。值得慶幸的是,現在越來越多的教授職位由女性擔任。我自己曾是精神科診所的主任醫師。當時整間診所只有另位女性主任醫師,而她已接近退休年齡。因此,我可説是唯一擁有主任職位的女性。在這樣的體制中,要推動新的、創新的思維非常困難。一位女性主任面對六位男性主任,幾乎無法產生實質影響。這也是我在三年半後辭去職位的原因之一。

時代周報:您在過去二十年中治療了許多女性患者。在這段期間,女性所面臨的心理挑戰有什麼樣的變化?

Mautner: 這個現象呈現出兩個面向。一方面,現在有些女性能夠平衡地關注自己的情緒需求與身體訊號,當情況緊張時,她們開始將身體視為心理狀態的指標。例如,我有一位病人,每當她壓抑怒氣時就會出現腹痛的反應;還有一位女性,她察覺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以往可能會忽略這些訊號,但現在她會停下來思考:「我現在到底怎麼了?是不是該放慢腳步?」這些女性正在學習以更放鬆、更有意識地與自己相處,並尊重自身的界限。這不僅對人際關係有幫助,也對職場生活帶來正面影響。

另一方面,如今也存在著強烈的自我優化壓力,尤其在生殖醫學領域。人們誤以為非自願的不孕可以透過各種技術加以改變——這是一種幻覺。我自己有時也感到驚訝。有些女性因此逐漸失去了與自己情感和身體的連結。

時代周報:您說的是什麽?

Mautner: 生殖醫學為女性帶來了希望,但這希望仍可能落空。她們開始將懷孕視為一種技術性的過程,對自己的荷爾蒙與血液數值瞭若指掌,彷彿自己就是一部機器,並期望透過科技來修補所謂的生理缺陷。然而當一切努力仍無法成功時,有些人會徹底崩潰。在這個過程中,當事人有時幾乎放棄了自我,整個人生只剩下「要懷孕」這個目標,而這種壓力可能極為沉重。她們變得憂鬱,出現抑鬱症狀,甚至疏遠朋友 —— 往往是因為害怕在朋友圈中遇到懷孕的女子。

時代周報:技術的進步是一回事,但在社會層面上,過去二十五年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如今幾乎所有女性都活躍在職場,還同時身兼母親的角色。這會不會讓壓力更大?

Mautner: 是的,這裏罪惡感與理想形象也扮演重要角色。對許多女性而言,工作非常重要,但真正敢於坦率表達這一點的人卻不多。因為她們害怕被視為不稱職的母親,尤其當她們將工作看得與孩子同等重要時。另一方面,這當然也是一個如何組織安排的問題。當孩子生病時,該怎麼兼顧工作,甚至是在擔任主管職位的情況下?這時就需要伴侶與雇主的支持與配合。

時代周報:您自己曾是主任醫師。您是如何安排的呢?

Mautner: 那時我兒子幾乎已經成年了。但我的團隊裡有很多母親,我當然希望能支持她們 —— 可是我也發現:一旦孩子生病、大家都無法來上班時,當下也讓我感到束手無策。我們正處於一個轉型期。男女平權的真正意義,是我們需要全新的工作結構。主管必須接受事實:當孩子生病時,父親也應該與母親共同分擔照顧責任。在角色分工方面,我們還有很多需要改進的地方。這一點當然也適用於同性伴侶家庭。

我們需要擺脫那種只分對錯的框架。

時代周報:在新冠疫情期間,女性在照護工作與職業勞動方面承受的壓力明顯高於男性。您是否在您的女性病患身上察覺到這種額外的負擔?

Mautner: 這個發展的確令我感到震驚。尤其是自從第二次封鎖以來,也就是從2022年十一月左右開始,情況變得非常嚴重。即使是那些之前心理穩定、具有高度心理韌性的女性,也崩潰了。

目前來我門診的女性,患有嚴重的睡眠障礙、憂鬱發作、身體各處的模糊疼痛、耳鳴或高血壓。受影響的主要是年輕的母親,大約三十歲末或四十歲初,她們有年幼的孩子,同時還要兼顧工作。

之所以她們出現了典型的壓力症狀,是因為在居家辦公的同時,孩子也在家上學,整個家庭就像被關在籠子裡一樣。這種狀況是不可能持久的。尤其是當老公因為重要線上會議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而她們卻要同時工作和照顧孩子時,情況就更糟了。

時代周報:您沒告訴您的女性患者應該跟老公談論這個情況嗎?

Mautner: 當然,我有時也想說:「試著和伴侶談談吧。」但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很多女性陷入了矛盾的情緒中,即使她們平時很能自省,也很勇敢。然而女性也希望掌控家庭的大小事,有時反會阻礙男性,讓他們無法成為積極參與的父親。

例如在育兒方面,像是哄孩子入睡。如果第一次不成功,母親就會立刻接手,父親則退縮,變得被動,感到自己被貶低,最後逃避到工作中去。

時代周報:那您如何建議您的女性患者?

Mautner: 我們需要擺脫那種只分「對與錯」的框架。很多女性認為自己比較會為嬰兒換尿布,或如何哄孩子入睡。但也許照顧孩子其實還有其他方式?

我們女性應該放下對理想化母親角色的執著,給父親更多的參與空間。我們也應該更靈活地彼此溝通。

時代周報:聽來容易:男女應該多溝通。

Mautner: 男性與女性可以大膽嘗試跨越自我。我們應該把與對方的互動視為一個讓自己成長的機會。女性可以更主動地與伴侶談論需求 —— 自己的,也包括另一半的。

對雙方都有幫助的是,男性能主動思考「男性氣質」對雙方到底意味著什麼。哪些是過度理想化的形象?到底是永遠堅強的供養者?還是無微不至、隨叫隨到的爸爸?

最終,我們的性別並不重要,追求完美的壓力會毒害每一個人。開放的溝通能排解這種毒性,也是每段伴侶關係的能量來源。

時代周報:一個良好的溝通 到底該如何進行?

Mautner: 比如說儀式性地進行。這些儀式能降低我們的恐懼。一對伴侶可以約定每天固定十分鐘的時間,像是在睡前進行溝通。這表示要關掉電視,把書放下,然後彼此傾聽。

時代周報:那該談哪些議題呢?

Mautner: 例如可以問:「今天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嗎?」如果對方回答:「我只是去上班而已」,那可以進一步追問:「今天可有最有趣或最讓你感動的人?」

時代周報:要能清楚地表達所有需求,肯定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做到。那麼,怎麽樣才能在短期內減輕女性心理的壓力呢??

Mautner: 最重要的是放棄達到理想化的形象,接受不完美。女性不可能永遠什麼都能做到,也不需要什麼都做到。男性也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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