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tomwaffen: Braucht Deutschland die Atombombe, Claudia Major? 德國需要原子彈嗎？
讓美國保護我們？當今世界正處於核武失序狀態。國安專家Claudia
Major闡述當今之世如何才能實現真正的威懾力。
訪談作者：Jochen Wegner 30.
Oktober 2025
本次對國安專家Claudia Major的訪談，節錄自全新節目形式《僅此一問 N1F Nur eine Frage》的對話內容。完整內容可透過影片、播客、文字及電子報形式於 www.zeit.de/n1f 觀看。
Claudia Major於1976年8月15日生於東柏林，是一位德國政治學家，專攻安全政策領域。她是德國最傑出的國防專家之一。她擔任德國馬歇爾基金會跨大西洋安全倡議副總裁，並為德國政府提供諮詢。其專業領域涵蓋俄羅斯侵略戰爭對跨大西洋關係的影響、核武秩序，以及如何確保歐盟與烏克蘭的長期安全。本次訪談是在川普宣布重啟核武器試驗計畫之前進行的。
編輯部: Jens
Lubbadeh, Carl Friedrichs
《時代周報》：德國需要原子彈嗎？Major女士?
Major: 德國需要核威懾力。但這並不意味著德國需要擁有自己的核彈。有時我對這場辯論感到驚訝。德國人、歐洲人，在邁向核武化之前，其實能採取許多其他行動。單是擴充常規軍事能力，就足以對歐洲防務作出巨大貢獻。
《時代周報》：以前美國為歐洲提供核威懾保障。自美國副總統范斯現身慕尼黑安全會議以來，最遲至此，美國似乎已不再願意扮演一個歐洲可靠的夥伴。
Major: 是的，就政治口水而言，美國在某些方面的確不再像個合作盟友。但看看實質作爲，美國威懾政策並未作出重大調整，比如說撤出任何武器系統。這種前後不一的態勢使得評估變得極其困難。此外，核武器並非用於戰爭，而是政治武器。它是在向潛在對手（俄羅斯）發出信號，意在表明：採取攻擊行為將得不償失，因為代價將遠高過預期效益。當威懾發揮作用時，就是防止戰爭的戰略手段。為此，歐洲不僅部署了美國核武，還有法國與英國的核武。如今我們面臨的困境是：無法確定這種威懾是否有效。一方面，俄羅斯再度入侵烏克蘭，此舉告訴我們俄羅斯認爲發動戰爭既有效又正當；另則俄羅斯以核武作為這場戰爭的後盾。
《時代周報》：「以核武為後盾」是什麽意思?
Major: 俄羅斯正威脅動用核武，意在迫使烏克蘭投降，並脅迫西方國家停止支援烏克蘭，暗示各方應遠離這場衝突。莫斯科已明確表示，終究可能在這場戰爭中使用核武。這項意圖令人深感憂慮。
《時代周報》：核威懾不再有效了嗎？
Major: 不，它仍然有效。這場戰爭就說明了這一點，因為到目前為止，俄羅斯一直避免與西方國家發生任何軍事衝突。北約沒有遭到攻擊，因此核威懾保護了北約國家。同時，它也保護了俄羅斯，因為西方國家在支持烏克蘭方面謹小慎微地進行調整——也是出於對俄羅斯核威脅的擔憂。因此，在這場戰爭中，核威懾確實發揮了作用。但俄羅斯利用核威懾，用核武器的脅迫向烏克蘭發動戰爭、吞併領土、改變邊界。這是一種與我們以往理解完全不同的核威懾概念。這自然令歐洲人和北約深感不安。傳統上，威懾被理解為對現狀的防禦：北約和俄羅斯各自保護自己的邊界和既有秩序。而俄羅斯現在拿它的核武器脅迫並企圖改變既有秩序：它改變了邊界，還吞併了烏克蘭的四個地區。這是一種對核威懾完全不同且更具侵略性的理解方式，與以往維持現狀的思維截然不同。
《時代周報》：然而，最近幾週歐洲地區的挑釁行為顯著增加：包括德國在內，突然出現比往常更多的無人機，俄羅斯軍機還侵入北約領空。您如何看待這些行動？
Major: 俄羅斯無人機的越境飛行、俄羅斯戰機侵入愛沙尼亞領空、以及俄羅斯無人機進入波蘭領空等行為，都是我所稱的「衝突」範疇。這是介於戰爭與和平之間的大片灰色地帶——雖然動用武力，卻不具備明確的軍事屬性。此舉顯然意在破壞民主國家的公共秩序與社會信任。我們觀察到這個現象不是今年才開始，可以追溯至2022年，某些案例甚至更早。還包括對海底電纜等關鍵基礎設施的攻擊，同時也涉及宣傳、破壞活動及無人機越境飛行。當前局勢已達前所未見的規模。歐盟與北約面臨的挑戰依然存在：當還不知道是誰下手時，該如何回應？或即便已知下手的是誰，又該採取何種正確回應以恢復威懾力？歐洲人至今仍未找到這個問題的完美解答。
《時代周報》：威懾還真的管用嗎？碰到這種搖擺不定、反覆無常的美國總統？
Major: 威懾的作用在思想層面。關鍵在於兩點：北約成員國是否相信美國會在緊急時刻挺身相助？俄羅斯是否認同北約具備團結一致的決心？直白地說：「誘餌必須對魚兒有吸引力。」
《時代周報》：但如果連我都不相信了，您怎麼認為普丁會相信呢？
Major: 他每天早上都必須望向北約領土自問：「我真能確定他們不會團結嗎？」。核威懾的可信度建立在三個「C」之上：能力（Capabilities）、溝通（Communication）、可信度（Credibility）。我是否具備能力？我是否有令人信服的決心真會動用核武？在溝通方面，我們必須確保威懾能夠被可信有效地傳達。如果美國總統保衛歐洲的決心出現動搖，當然會削弱威懾的效果。
《時代周報》：您瞧，是不是？
Major: 是的，但決心也很重要。要讓威懾奏效，必須敢做一些非常荒謬且危險的事。你必須讓對方相信，你真的願意動用一顆可能毀滅人類的炸彈。即使你內心根本不想使用這顆炸彈，你卻必須讓這個威脅看起來清楚明晰。明確堅決的態勢可以透過演習來建立，例如展示：飛機可以升空、潛艇已經出動、後臺決策流程運作正常。而且，攜帶這種核彈的不只是單一飛機，背後是一整套龐大系統，一旦啟動就會全面運作。這意味著北約國家的任務是持續不斷地傳達一個訊息：我們非常認真，而且我們有能力做到。
《時代周報》：二十年前，人們還難以想像會質疑北約夥伴是否依然可靠？如今卻有這種聲音，為什麼會這樣？
Major: 我們之所以現在開始討論歐洲的核武問題，其中一個原因是俄烏戰爭以及核武器日益重要的地位。烏克蘭在九〇年代放棄了自己領土上的蘇聯核武器……
《時代周報》：根據所謂的《布達佩斯備忘錄》所做出的決定。
Major: 作為交換，他們要求獲得安全保障的承諾，俄羅斯也做出了承諾。那時他們得到了領土完整與主權的保證。
「如果我有核武器，就沒人敢惹我。」
《時代周報》：承諾形同空話，我們眼睜睜看到的。
Major: 真的搞砸了。任何一個國家從俄烏戰爭得到的教訓是：如果我有核武器，就沒人敢惹我。這正是北韓的例子。核武器成了終極的生命保障。
《時代周報》：這個生命保障現在落在川普手中。
Major: 這是歐洲開始討論核武的另個原因：歐洲人不再確定是否還能依賴美國。您提到了副總統范斯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的演講。川普曾表示想要取得格陵蘭的主權，並質疑是否應該保護那些在國防支出上不夠積極的國家。現在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問號：美國是否還值得信賴？但我們也必須指出，這些疑問主要發生在政治層面。在軍事部署方面，直到目前尚未出現任何變化。所有美國的核武器仍然部署在歐洲。美方甚至多次強調，核威懾不容討論。不過，歐洲之所以開始思考核武問題，還有第三個原因。
《時代周報》：是什麽?
Major: 背景是美國戰略上的變化，早在前任總統歐巴馬和拜登任內就已初現端倪。美國看俄羅斯其實是一個衰退中的強權，真正的挑戰來自中國。中國正在進行核武擴張，美國因此逐漸轉移重心，從歐洲轉向中國。
《時代周報》：所以問題不光是川普而已。.
Major: 不光是他。若想只要川普下臺，一切就會恢復正常，就完全錯了。如果美國在長期戰略上重新定位，那我們歐洲人就必須思考，這對我們的終極生命保障——也就是核威懾——意味著什麼。
《時代周報》：所以，在德國掀起是否需要擁有核武器的討論，並非完全荒謬。歐洲局勢本身也充滿不確定性：目前法國雖然還有一個相對穩定的政府，並積極推動歐洲一體化，但這種穩定性也不是絕對的。英國已經退出歐盟。那麼，歐洲的北約夥伴到底有多可靠呢？
Major: 在我看來，問題的出發點不是我們是否需要擁有核彈。
《時代周報》：您認爲問題在哪裏?
Major: 我們該如何保護歐洲？我們又該如何改變對手的算計？如果我們從這個角度出發，那麼核武器只是眾多元素中的一個。傳統軍事能力同樣重要：是否擁有遠程精準武器、空防與飛彈防禦系統、足夠的兵力？政治團結又處於什麼狀況？如果32個北約成員國團結一致，明確表示「我們同心協力」，那就具有威懾力。但如果呈現出一盤散沙的局面，有人把其他人從歐盟大家庭合照中踢出，或者有人說「我不會保護你」，那就一點也不具威懾力了。
《時代周報》：波羅的海國家擔心下一個輪到他們被俄羅斯攻擊。
Major: 沒錯，這個擔憂是合理的。但俄羅斯還沒有攻擊愛沙尼亞，因為它必須假設，一旦動手，其他31個國家會立馬挺身而出保衛愛沙尼亞。關鍵在於這個印象必須維持下去。
《時代周報》：要建立自己的核威懾力量歐洲有哪些選項？
Major: 目前有三個選項，但每一個都比我們目前情況來的糟。第一個是「歐洲核彈」的構想。這最終意味著必須有一個歐洲超級國家來做出相關決策。但考慮到歐洲各國連共同徵稅都做不到，我認為這個想法過於理想化，難以實現。
《時代周報》：那第二選項呢?
Major: 這是所謂的「國家單邊行動」。不只德國有這個想法，波羅的海國家或波蘭也有。我認為這是一個危險、昂貴，特別是反歐洲的錯誤選項。德國一直是《不擴散核武條約》的支持者，始終反對核武的擴散。若德國選擇擁有自己的核武器，將是一次徹底的政策轉向。而且，要建立一套自己的核武系統，也沒那麼簡單。
《時代周報》：《不擴散核武條約》的内容到底是什麽?
Major: 簡單來說，這項條約的核心內容是：有些國家擁有核武器，而其他國家則不應擁有。擁有核武器的國家承諾進行軍備管控與裁減核武。可惜這個機制運作的效果平平。
《時代周報》：眼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共有九個。
Major: 是的，有俄羅斯、北韓、中國、英國、法國、美國、印度、巴基斯坦和以色列。但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反對國家單邊行動：到目前為止，美國一直反對任何國家企圖發展核武。這意味著，美國不太可能輕易容忍德國或波蘭的單方面核武計畫。同樣，俄羅斯也不希望其他國家發展核武。因此，如果歐洲某些國家真的有意願推動這樣的計畫，我認為美國和俄羅斯都會採取行動，確保這些企圖無法成功。
《時代周報》：讓我們回到歐洲的選項這個問題。
Major: 第三個選項的構想是：我們歐洲不是已經有兩個核武國家了嗎——法國和英國？那我們為什麼不以這兩個現有的核武國家為基礎，建立一個新的歐洲核威懾體系呢？
《時代周報》：這三個選項可以等價齊觀的嗎？
Major: 三個選項中，沒有一個能與現有體系相比，提供了我們如此的穩定性與保護力。但在我看來，前兩個選項與第三個選項之間有著天壤之別。無論是國家層面的單邊行動，還是歐洲層面的單邊行動，都將意味著我們所熟知的核秩序的終結。這將導致新的核武擁有國出現，並鼓勵諸多國家也開始追求核武。因為如果歐洲開始自行建立核武庫，那世界其他國家有何不可？提升自身安全的願望，最終可能會讓整個世界變得更加不安全。
《時代周報》：所以第三選項最好?
Major: 英法核武擔任新的歐洲核威懾體系選項是一種延續並調整現有核秩序的方法。歐洲人將以這兩個現有的核武國家為核心，建立一套全新的歐洲核威懾模式。但我們必須清楚認識到：任何一種核秩序的改變——無論我們如何調整——對所有相關方而言，包括歐洲、俄羅斯、中國，都意味著不穩定。
「法國人對擴大核威懾的概念並不買單。」
《時代周報》：英國的核武系統能夠自給自主嗎？畢竟它們的技術在很大程度上是源於美國的。
Major: 英國一直與美國保持密切合作，其核武系統主要建立在美國技術之上，因此也不斷需要來自美國的技術更新。不過，英國可以自主決定是否使用其核武器。相比之下，法國則是在1956年蘇伊士危機之後開始發展自己的核武，因為當時法國感到被美國拋棄了。
《時代周報》：開過老車的人都知道，車子都需要定期保養和升級。如果製造商突然說不再提供支援，那麻煩就大了。
Major: 沒錯。還有一個差異值得注意：法國擁有適合的核武載具系統，涵蓋海空領域，也就是擁有相應的潛艦與飛機。而英國目前僅有潛艦，不過英國在2025年已宣布將購買具備核武能力的美國F-35戰機，重新引入空中核打擊能力。所以，法國是唯一一個能夠完全自主製造核彈頭與載具系統的歐洲核武國家。這份獨立性讓法國付出了極高的成本。
《時代周報》：大概花了多少錢?
Major: 我不清楚具體金額，但核武庫在法國的國防預算中占有很大的比例。重要的是：法國一直非常重視自主性。因此，它並未將其核武器納入北約指揮體系，而是以獨立的核武力量為北約的威懾戰略做出貢獻。
《時代周報》：德國可不可以直接躲進法國的核保護傘下？
Major: 英法兩國從未聲稱要保護整個歐洲。他們的核武庫規模，以及他們的核武使用戰略（即核武使用的方式），都不具備這樣的設計。
《時代周報》：法國的核武戰略是些什麼內容？
Major: 法國人並不相信「核威懾擴大化」的概念。他們並不以保護他國為己任。法國和英國的核威懾政策主要是為了維護自身的國家利益。法國雖然長期以來表示，其「國家重要利益」自然也涵括歐洲層面的意義。簡單來說：如果德國遭遇困境，法國也不會好過——這是戴高樂總統早就說過的話。但他們也同時提出質疑：承諾為另一個國家犧牲自己的首都，這種承諾真的可信嗎？
《時代周報》：但馬克宏總統不是已經向德國提出加入法國核保護傘的建議嗎？
Major: 沒，他並沒有這麼說。馬克宏總統在
2020 年 2 月於巴黎戰爭學院（École de guerre）發表了一場值得一讀的演講。每位法國總統在任期內都會發表一次重要的核政策演講，闡述法國的核武戰略。在這場演講以及其他場合中，馬克宏強調他希望與歐洲盟友討論法國在核威懾中的角色，以及未來如何共同建立安全架構。但他也非常明確地表示，這並不意味著法國會分享其決策權。換句話說：法國的防衛能力不能被削弱，也沒要其他國家來為法國的核武系統分攤。
《時代周報》：聽起來好像沒什麼。
Major: 這不只是「沒什麼」，而是非常重要。這表示：法國願意在極度敏感的核武領域中，討論自己可以扮演的角色。對法國來說，這是一大步，對其他國家也是如此。自那之後，法國與歐洲多國展開了雙邊對話，例如芬蘭、波蘭、瑞典和德國。也就是說，現在有非常多的交流正在進行。
《時代周報》：那到底意味著什麽呢?
Major: 重點在於思考：法國與英國能為歐洲的核威懾提供什麼樣的貢獻？以及如何以這兩個現有的核武國家為核心，建立一套新的歐洲核威懾體系，同時避免出現威懾上的空缺。
《時代周報》：有哪些構想呢？
Major: 目前正在思考的是：德國、波蘭以及其他非核武國家，未來可以如何發展自身在核威懾中的角色。其中一個重要方向是改變溝通方式。我們是否可以發表一份共同聲明？法國與英國已經這麼做了。在聲明中，兩國大致表達了這樣的意思：他們無法想像有任何情況是只影響單方，而不影響另一方。用核威懾的語言來說就是：如果你對法國動手，那我也會介入。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是否可以把這種立場提升到整個歐洲層級？
《時代周報》：英國與法國在七月達成新的核武協議。您如何評價這一步？
Major: 在所謂以位於倫敦西北部的北伍德軍事基地命名的的《北伍德宣言Northwood-Erklärung》中，法國與英國表示希望在核政策上進行更密切的協調。乍聽之下這似乎只是小小的一步，但其實意義重大。因為他們不僅延續了原本主要針對核武互助的承諾，還將之擴展到傳統軍事領域，並表示：如果面臨非核威脅，將以非核方式共同回應並團結一致。這實際上是對北約在歐洲提供安全保障之外的另層保護機制，也可視為針對美國角色不確定的預先準備。
第二項重大創新是：真正的核威懾協調。儘管法國與英國仍保有各自的國家決策主權，這一點毫無疑問，但他們希望透過一個「聯合核指導小組」（Joint
Nuclear Steering Group）來更緊密地協調核威懾的用途、部署能力與政策方向。這在核領域是前所未有的。迄今為止，英國只曾與美國進行類似合作，而法國則從未與其他國家這樣做過。
《時代周報》：對德國的意義是什麽?
Major: 《北伍德宣言》在「安全再保證」、「核威懾」以及「責任分擔」三個方面都是一大進展。首先，法國與英國向其他歐洲國家表示：我們願意承擔歐洲核威懾與防衛的責任，並思考如果美國退出會發生什麼。這也是對那些可能在暗中思考是否要發展國家核武的人所釋出的訊號。
第二點是核威懾：如果歐洲的兩個核武國家加強合作，並展現出對整個歐洲安全的責任感，這就是對俄羅斯的明確訊號，目的是改變俄羅斯的戰略算計。
第三點是向美國傳達更公平的責任分擔訊息：歐洲正在為自身安全做出更多努力。英國也重新拉近與歐洲的距離，並與德國簽署了《領港公會協議Trinity-House-Abkommen》，以加強雙邊防衛合作。英國正在重新思考其核威懾政策，例如計劃購買 F-35
戰機，並像法國一樣重建空中核打擊能力。
《時代周報》：還有其他什麽可以做的嗎?
Major: 可以考慮是否參照現行模式，在某地部署法國的戰機。也可以進行聯合演習——義大利已經這麼做了。這方面有很多可能性可以探討。但最終的問題是：俄羅斯會認真看待這些動作嗎？
《時代周報》：聽起來很謹慎呢！
Major: 歐洲人最擔心的是：如何在不冒犯美國、也不造成核威懾缺口的情況下，順利完成從跨大西洋核威懾體系向歐洲核威懾體系的過渡。要找到這種平衡，的確很困難。
「俄羅斯認為自己正與西方處於戰爭狀態」
《時代周報》：要怎麽做才能達到這個目標？
Major: 第一步是完成基本功課。在北約內，所有成員國都已達成規劃目標的共識。如果盟國能夠履行其部隊配額與裝備要求——從防空飛彈系統到軍艦、坦克與無人機——那麼防禦與嚇阻能力將會大幅增強。在進入核武領域之前，仍有很大的操作空間。歐洲國家必須盡可能長久地維持與美國的合作，同時思考一個協調一致、值得信賴的過渡方案應該是什麼樣子。
《時代周報》：聽起來好像美國人已經轉身一隻腳踏出門了。
Major: 美國人已經非常明確地表示，他們要看到一個公平的責任承擔。保護這個大陸、我們的政治體制、我們的自由與我們的繁榮，應該是歐洲最根本的自身利益所在。我們必須加強我們的嚇阻能力。並非為了美國人要離開，而是因為我們認為我們所建立的一切值得保護。當歐洲周邊局勢不穩定時，如果我們認真看待俄羅斯的目標，如果我們看到它正在動員人力、擴充軍隊、在北約邊境擴建基地，並在言語上發出威脅，那麼這應該足以成為我們的警醒與動力。
《時代周報》：歐洲人還該做什麽？
Major: 他們必須大力投資傳統軍事能力。我們需要遠程精準武器、防空與飛彈防禦系統，簡單來說：確保數量。最後一點：思考一個以法國與英國為核心的歐洲核威懾力量應該是什麼樣子。也就是說，將目前已經展開的核對話進一步深化，進行兵棋推演，並重新檢視相關的戰略準則。
《時代周報》：這個詞匯不斷出現，也出現在我們的對話中：「戰略準則」。在戰爭期間，普丁也修改了俄羅斯的核武「準則」。這些規範——也就是什麼情況下會啓動核武——是嚇阻策略中非常關鍵的一部分，對吧？
Major: 是的，戰略準則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部分。美國、法國和英國之間的準則都不盡相同：從法國的角度來看，所謂的「國家核心利益」被刻意表述得非常模糊，因為他們不希望對手擁有一份明確的準則清單，可以依循判斷哪些行動可以做、哪些不行，否則就會引發核打擊。法國的核準則中也包含了「警告性打擊」的概念。如果法國的國家核心利益受到威脅，它可以實施這種打擊。
《時代周報》：戰略核彈和戰術核彈，兩者有何區別？
Major: 戰略核武器是具有遠程打擊能力的武器，而戰術核武器則可以在戰場上使用。不過，這種區分最終並不是那麼關鍵，因為無論是戰略還是戰術核武器的使用，都會從根本上改變一場衝突的性質。如果自1945年以來首次打破核武禁忌，意味著我們一覺醒來世界已經變了。但當然，戰術核武器若在黑海或波羅的海上空引爆，與戰略核武器摧毀俄羅斯境內的飛彈發射井或決策中心，這之間仍有本質上的差別。
《時代周報》：那麼，戰略核武與戰術核武的區別是否可以忽略不計？
Major: 不，這兩者在使用方式、規模和目標設定上確實有區別。不過從政治效果來看，兩者的影響可能極爲相似。我和我以前在德國國際與安全事務研究所（SWP
Stiftung Wissenschaft und Politik）的同事們一起整理了一份俄羅斯核威脅的時間軸，也包括美國的回應。從中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其背後的政治操作。簡單來說，這就像是一場「黑臉與白臉」的戲碼。一開始會說：如果發生某件事，我們就得考慮最終手段。然後通常會有另一位俄羅斯官員出來說：但俄羅斯也支持核不擴散，是一個負責任的國際行為者。這些威脅總是在高低之間擺盪。傳達給歐盟、北約國家和美國的訊息是：「不要插手。俄羅斯是核武國家，你們不能像對待非核國家那樣對待我們。」
《時代周報》：人們曾擔心普丁可能會動用戰術核武器來決定烏克蘭戰爭的走向。
Major: 俄羅斯一再發出核威脅的警告。您應該還記得德國當時關於「參戰方」或「非參戰方」的辯論。俄國的威脅確實發揮作用。西方國家調整了對烏克蘭的支持力度。
《時代周報》：那烏克蘭有何反應?
Major: 有趣的是，這次威脅並沒有奏效。烏克蘭並為被因要挾而屈服。
《時代周報》：為什麼我們這麼有把握？擁有核武的國家不是早已超過九個了？
Major: 可裂變材料與運載系統的獲取需要極高的技術知識與龐大財政投入。這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而且不太可能不被發現。
《時代周報》：爲什麽不能？
Major: 因為核武國會透過情報機構監控世界各地的動向。但同樣重要的是一個國家是否具備使用這些武器的心態：擁有核武意味著擁有徹底改變甚至摧毀我們所熟知世界的能力。這種心態，是無法輕易培養的。
《時代周報》：北韓究竟是怎麼成為核武國家的？明明有一整套龐大的國際體系，在防止任何國家秘密發展核武器。
Major: 北韓退出了《不擴散核武條約》，實際上將自己置於國際體系之外、成為一個「國際賤民」。顯然，對這個國家而言，擁有核武所帶來的「不可侵犯性」比參與國際規則體系來的更重要。
《時代周報》：北韓的威脅策略似乎確實奏效了：國際放任北韓不管了。
Major: 是的，北韓確實被放任不管了。不過以色列的例子告訴我們，所謂「終極的核保障」並不總是奏效。像2023年10月7日核武器並無法加以嚇阻哈瑪斯發動的襲擊。
《時代周報》：從這個角度來看，核武器是否只是過去國家彼此交戰的時代遺物？在我們今天所面對的這些所謂「非對稱衝突」中，核武究竟扮演什麼角色？
Major: 這種辯證其實在2001年9月11日恐怖攻擊之後就出現過了。對一名自殺式攻擊者來說，死亡並不具嚇阻力。那麼，我們該如何嚇阻恐怖主義？對我們歐洲人而言，目前對和平、穩定與繁榮構成最大威脅的，是一個國家的行為——俄羅斯，也就是一種軍事威脅。因此，對我們來說，傳統的嚇阻概念依然具有現實意義。在德國我們總是喜歡用「戰爭」與「和平」這樣清晰的分類來思考，卻忽略了兩者之間其實存在一大片灰色地帶：破壞、假訊息、宣傳、削弱關鍵基礎設施——這些我們早就面對了。對俄羅斯而言，這是一個連續體。它認為自己正與西方處於戰爭狀態。
《時代周報》：我們該如何保護自己免受這一切的威脅？
Major: 在軍事領域，保護手段是透過嚇阻與防禦；而在灰色地帶，則需要靠「韌性resilience」。各國必須降低自己在這類攻擊面前的脆弱性。挑戰在於，這些威脅往往來自非軍事領域。我們該如何應對網路攻擊？我們該如何讓社會對宣傳與假訊息更具抵抗力？這是教育政策的責任。我們又該如何提升技術性關鍵基礎設施的承受力，例如能源供應？而「軟性」關鍵基礎設施的韌性又該如何加強？這裡指的是民主制度。這些是無法靠軍隊來保護的。
《時代周報》：有沒有可能這個世界有一天不再有核武器了？
Major: 這當然是值得期盼的目標。在冷戰結束與德國統一之後，我們曾相信，一個不太依賴核武器以維持歐洲與全球安全的時代即將來臨。然而我們不得不承認，那個年代已經過去了。尤其是近年來的發展再次強調了核武器在維護現有秩序與體系中的重要性。核武的重要性再次上升，一方面是因為各國將其視為「終極保命保障」，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伊朗；另一方面，原本用來限制核武的裁軍條約也陸續被廢止。像中國與俄羅斯這樣的國家希望改變現有秩序，它們以帝國姿態行事，試圖擴張勢力範圍，並認為軍事手段是有效且正當的。我們過去所熟悉的核秩序正變得更加複雜。也可以說，我們正處於一個「核混亂」的時代。問題是，像歐洲這樣的地區，該如何在這樣的核混亂中站穩腳步？
《時代周報》：德國需要原子彈嗎？
Major: 德國需要核威懾力，但不需要擁有自己的核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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