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隊伍》• 蘇偉貞著作 • 印刻出版社
這本書很冷,筆觸很冷、思緒很冷、情節時序錯置時而詭異 – 一本上乘意識流的文學作品。一開始就是至親生命的結束。
首頁寫道:【淨身完畢,送他往太平間的時刻於是來臨。你告訴他:『張德模,現在沒事了。』。】這句話的「你」,是作家自己。作家寫的是她的一生摯愛,錯置敍述人稱,第一人稱的主觀敍述,全部轉向第二人稱。輕易地,蘇偉貞與書中主人翁和書中自己陡地拉長一大段距離 – 不用感情地遠遠眺望。卻也忠實地道出這份夫妻關係互動的瀟灑和張德模一生行事態度:【病至將死,所餘僅風格問題】。風格 – 才是一個人最終要加持的。
那麽冷調、完全褪去感情色彩,「慟」的語言找不着意識層的空隙,如何娓娓道來喪失了曾經一世的溫存和深沉?蘇偉貞選擇了用喪夫心境的真實思緒心跡來面對,那是恍惚無間、天馬行空、時空錯置、人物輪番上陣、下臺又重新來過一遍 – 那是不着邊際地永遠縈繞,如書中寫道:【後半生,清醒,無垠無涯的時空裏晃蕩,囘不到有人的地方。】
書名《時光隊伍》其實無法令人冥想與這本書的主題「喪夫之慟」有何關聯?共262頁的《時光隊伍》一直賣關子到第186頁才一改原來恍惚清冷的筆調,蘇偉貞的思維該是墜入她最喜愛的時光段落之一 – 「少年流浪隊伍」。
她寫道:【你有種感覺,這不會只是巧合。一群人被畫到懸置的人生座標,只爲了成全李白、蘇東坡、、、那些高來高去者,搭上時光列車。….. 張德模、趙琦彬報少小離家成了少年流亡者的冤枉。才十七歲已經組劇團演出。……. 1949年前奏曲。趙琦彬隨煙臺七所中學所組聯合流亡中學撤退,少年隊伍一路煙臺、青島、上海、杭州、湖南、廣州,不懂得回頭。他們總在路上,被命運懲罰永遠不得停下腳步。】
原來《時光隊伍》是繼齊邦媛的《巨流河》之後,一部描寫同一個時代,意境卻迥然迴異的散文敍事。若說《巨流河》的文學成分深沉,那麽《時光隊伍》則有另類深沉的物質解構、以物理來領會人性和環境的駐足點。
令人愛不釋手的既是少年隊伍的摯交篤情,也一直隨著少年流浪隊伍最終到達的境地:【遙遠至極,無約之約。】
而感嘆的是【1948年張德模長子隨中年父親張順仁的部隊出川,與這支旅行團並時並路綫出團的政府專機,搶救私人財產般地搶救另類「大國寶」:胡適之、梅月涵、陳寅恪、、、國家財,運往臺灣。】學者、知識人才是「國家財」?這與共產黨的「反智政策」大相徑庭!
最最令人稱快的是,接下來就進入一段多半不爲人所知的精彩故事。隨著各省各隊流浪隊伍串聯而披露:【新生事物新流浪隊伍逐步整合。1937年盧溝橋事變,逆旅之上多支流浪隊伍輾轉路途。其中一支,運送故宮五千年絕世精品「國寶時光隊伍」魔幻上路。光裝箱就愁死人,不是哪樣東西都可以帶著走的。北京國子監秦石鼓,包裝困難不說,無價之寶啊!國寶隊伍中有位莊尚嚴,想方設法請來北京頂極大牌古物收藏家霍保祿,開始包啦!】一大段精彩詼諧敍事直到:【1937至1947,順長江,乘一一四號登陸艦直抵南京。居然,一件寶物沒少。這是什麽概念?就是説沒人發國寶財。】是不可思議,那莊尚嚴從抗日戰爭開始,專心伺候國寶整整十年。【1948年12月這支隊伍搭中鼎艦抵台。】
一位身邊的大陸人詫異道:『原來古物大遷移不是衝著共產黨?!』『不是。無論怎麽說老蔣時代對於學者、人文、古物的重視與保護,乃是一個「正常時代」的舉措。不在乎侵略,軍國主義、法西斯主義的色彩尚屬上世紀「正常時代」下的不幸,炎黃子孫也扛過來了。真正「不正常時代」、、、』身邊這個大陸人還是挺酸地插口:『那時真的拿走了好多東西!』反問他:『若沒遷移,文革時期,古物會面臨什麽命運?』『倒也是、、、』他終于不語了。
是的,那可能是人類史以來最大的一次流亡遷徙。流浪隊伍四面八方,隊伍前進著,伺候國寶的淨心廉能專心伺候、專辦教育的念玆在玆承前啓後。
念及此,必須說很喜歡書名:「時光」代表抽象、無法掌握、屬於記憶意識流;「隊伍」代表集體、擁有具體目標、甚至共同價值觀、隊伍的聚散有無奈也必有美好。
那 – 是一個人文深邃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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