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akob Carlsen / Agentur Focus Der amerikanische Politikwissenschaftler Francis Fukuyama美國政治學家法蘭西斯·福山 |
與法蘭西斯·福山的一段對話
2014年7月13日
《法蘭克福匯報 Frankfurter Allgemein Zeitung am Sonntag》
《法蘭克福匯報 Frankfurter Allgemein Zeitung am Sonntag》
記者:Daniel-C. Schmidt
1989年福山宣告自由市場制度乃是人類政治的終極贏家。他又如何解讀俄羅斯、中國和伊拉克的今日呢?一段採訪。
在美國加州帕羅奧圖的史丹佛大學校園,空蕩一片:沒課。三位學生在一棵大樹下躲避正午的烈陽。離此不遠處弗里曼斯波利國際問題研究所陰暗走廊的尾端,是61歲福山的辦公室。書籍堆積如山,政治學家電腦旁邊,五顏六色的巧克力豆好似散落在世界地圖上的面面國旗。 25年前,福山在一篇驚艷四座的文章裏宣告共產主義崩潰乃是一段歷史的結束,而盛行的自由市場經濟就此一躍登上國家體制的一個主帥模式。與此同時,自1989年之後的每一年隨之而來的新模式似乎在在反駁福山的願景。不僅如此:對許多人而言,俄國之吞併克里米亞,好像是一個非常古老的歷史就在今春走出一篇嶄新的章節。不是嗎?
FAS: 您是不是很生氣普丁,摧毀了您對歷史終結的看法?
這不是生氣與否的問題。普丁吞併克里米亞是非常危險的。蘇聯解體後,普遍共識乃是前蘇聯國家邊界的協議照舊,以免該區域出現第二個分裂的南斯拉夫。不幸的是,現在普丁挑起復仇主義。我並不特別喜歡與希特勒作出比較,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戰正是如此挑起開端,從滯留在蘇台德地區和波蘭的德國族群起頭。目前處境特別危險的是:俄國根本無法控制該區域的衆多族群。
FAS: 您《歷史的尾聲》那篇論文值此週年之際,搖搖欲墜無所適從。
論文本來就不是定理。我們要探討的是五萬多年來從狩獵採集到現代化進程的社會 – 經過了封建制度、工業革命。這個過程結束後,社會到底最後會演變成什麼形式,在一段歷史終結之際?對於許多人來說, 1989年之前長期以來答案是共產主義。而我的回答是:如果現代化進程展示出一個方向,那麼它就是市場經濟,自由民主。至今我依然是這個觀點。是的,也許俄羅斯和中國日趨重要,也許地緣政治問題再次成爲議題,但也不能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世界走在民主道路上足足有兩代之久。
FAS: 您當年的論文說民族主義可能會阻礙民主發展。今天我們恰好就在俄羅斯和中國看到這個狀況。
這一點在東亞顯然是一個問題。民族主義近年來在中國、日本和韓國大行其道。該地區軍事衝突的風險顯而易見,如同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前的德國。一個比鄰國超速成長的大國的確難以對付。權力喚醒了野心。
FAS: 您說的是中國嗎?
是的。過去的十年中,中國人韜光養晦,由內而外成長,從未問津任何爭議。然而金融危機過後,就在美國和歐洲力圖奮鬥之際,這個態度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中國突然躍躍欲試,堅持主張歷史上完全沒有根據的南海領土。中國自視為該區域的主要玩家,何況忍受了百年列強屈辱。現在他們又強大起來,希望得到所有其他國家的公認。這並不是說他們很快會試圖攻克夏威夷或南美。然而在東亞,他們千方百計地要排擠美國,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才是老大。如此一來徒然增加軍事衝突的可能性。
FAS: 衝突爆發點會在哪裏?
可能在中國和日本之間,也有可能是越南或菲律賓。有可能我們一覺醒來,中國已經佔領了釣魚島,擊沉了幾艘日本軍艦。恰如普丁佔領克里米亞一樣,然後聳聳肩說:「你們意欲如何?」冷戰時期我們還能夠預測什麼情況下歐洲衝突將會加劇。然而東亞的情況,我們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效應。
FAS: 面對阿拉伯世界的衝突我們感到同樣的震驚。甫當選,美國總統奧巴馬就親臨中東作出一場和解致詞。為什麼事情白熱化之際,他反而不表態呢?
奧巴馬第一任内的外交政策並不差。二任勝選之後相形失色。奧巴馬絲毫不具敏銳的感度。許多事件奧巴馬原本可以相對細微的代價作出決定性的影響。埃及、利比亞、敘利亞,都被美國忽視了。並不是說他該出兵進駐這些國家。拿敘利亞打個比方:要是早早支持一個中庸之道的政權,就可以在早期階段輕易抑制武裝分子。
FAS: 可是美國監管伊拉克十年了也並未出手。
由於中東近來事態的發展,美國當然必須重新關注該區域。但是奧巴馬任內基本上最好的事就是把外交政策的重點置於亞洲。每個人都應該嚴密關注中國帶來的長期威脅。美國過度投資中東,並且高估了恐怖主義的威脅。
FAS: 高估了恐怖主義的威脅,真的嗎?
9 11之後,沒人不擔心生死旦夕可危。恐怖當然是一個很重要的風險。而在敘利亞和伊拉克上演的一幕幕也很可怕。但我不認為這些挑戰能夠與一個巨大、且軍事裝備精良的國家相提並論。中國不但擁有龐大的資源,且明確宣示其企圖。
FAS: 恐懼終究是具體的。而且在美國,對一個不穩定、仇恨美國的中東地區,看來比一個像中國這樣尚在沉睡中的巨人更恐怖。
正是這種恐懼導致美國人入侵伊拉克,還在該區的兩場戰爭中身陷泥沼。這是一個錯誤,浪費資源。
FAS: 還有其他的選擇嗎?棄該區於暴力不顧?
我只是覺得,美國枉費了巨大成本。基本的道德義務當然必須維護。然而另方面來説,美國並駐兵15萬並未能控制遜尼派和什葉派之間的暴力衝突。要果斷抑制伊希斯民兵,意味美國將不得不作出巨額投資。我擔心那根本就不現實。
FAS: 美國如果現在撤出,那不是給予阿拉伯之春的國家錯誤信息?好像說:騷亂和暴力是燒不盡的野草,那就讓它春風吹又生吧。
阿拉伯之春會在很短的時間內給中東帶來穩定的民主其實是一個錯誤的認知。我們總是忘了歐洲民主的建立曾經多麼困難。光囘想圍繞1848年時期革命的開端 – 歷經了幾十年民主才得以在西歐鞏固。
FAS: 儘管如此,奧巴馬的猶豫,可能被俄羅斯和中國解讀為一個弱點。
美國如果想要向這兩個國家證明自己的實力,就應該直接箭指俄羅斯和中國。而不是把炸彈投向伊拉克。對俄羅斯的制裁必須更清晰無誤,在東南亞的遊戲規則必須更嚴格地建立。在這一點上猶豫,顯然才是錯誤的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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