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及利亞作家布瓦連·桑薩Der algerische Schriftsteller Boualem
Sansal
© Francois Guillot/Getty Images
|
布魯塞爾恐怖攻擊之後的巴黎,彌漫惆悵萬千的武裝氛圍。一篇與阿爾及利亞作家布瓦連·桑薩的談話,桑薩認爲伊斯蘭教可能最終擊敗西方。布瓦連·桑薩是2011年德國書業和平獎得主
作者:Iris Radisch
2016年4月16日《時代周報DIE
ZEIT》16. April
2016 DIE ZEIT
布魯塞爾恐怖襲擊之後翌晨。我們的面談很早就安排好。布瓦連·桑薩寫了一本小說,書名是《世界末日》。内容寫的是2084年信仰專政。整個地球被單一宗教所主宰。反對派、多元化、非宗教思想均被殲滅,包括所有過去的記憶。世界今非昔比,空虛混沌,只剩下先知和他的軟骨下屬。法國作家米歇爾·維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為這本小說作出祝福。法國人飆購不下十萬餘本。這本書還獲得了法蘭西學術院的文學大獎。數月來托著一束蒼蒼馬尾和戴著一副老式金絲眼鏡的桑薩,為法國脫口秀增色不少。
桑薩66歲。他出生時,阿爾及利亞還只是一個法語區。他跟阿爾貝·卡繆來自同一個出生地,兩人的母親還是好友。他畢生精力貢獻阿爾及利亞,曾是經濟部高官,也寫小說,後來被辭退。我們在伽利瑪出版社約晤,在他的家居之城巴黎,我們想談文學,談他即將問世德國的小說。但是,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來自布魯塞爾的影像,巴黎城市氣息,一種城市日常生活和武裝氛圍的憂鬱混合在一起,讓人根本輕鬆不起來。不管布魯塞爾莫倫比克區(Molenbeek)的狂人希望通過毫無意義的謀殺達到什麽目的,他們事實上已經取得了一些成果。這些個城市跟以前不同了。對話、思想、反應和神經都發生了變化。沒人願意隨著恐怖瘋狂,但可能也已瀕臨邊緣。
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兩條出路。其一:把視死如歸且加害於我的年輕男子,看成是西方生活意外事故的一部分,雖説不易卻屬意料中事,其剩餘風險如同我們年年無動於衷地得悉交通事故死亡的人數統計。這樣就又可以安然入睡。其二:說這是一場不管收集多少指紋和數據也控制不了的戰鬥,且只有輸或是贏才能讓戰鬥停止。這樣就夜夜難眠了。
桑薩正有這種瘋狂的想法,雖然衆多甚至一切事實在在證明這種想法的不正確,穩定的民主和遊蕩在外浪子之間所呈現的理智、感覺和權力那麽不均等。他說:「他們向西方宣戰,且逐一進行系統戰鬥。他們會勝利。他們贏得的第一場凱旋就是恐嚇西方社會......」
但是,這只是第一階段。就像生活中所有乍見恐怖之人,此刻西方社會不可避免地衍生早期創傷症。他們執著地完成搜捕行動之餘,用憐憫撫慰自己。他們尋找恐怖之源、責難自己、說政策失誤、說融合失敗。桑薩熟知整個劇本,一切參照劇本逐一發生。同部電影早在九十年代的阿爾及利亞上演過。襲擊婦女之後加以輕描淡寫,「雖非美事,但這正是他們的文化,每個人都有此怪癖。」被攻擊過後的社會產生人質情結(斯德哥爾摩綜合症Stockholm-Syndrom),設法理解加害者。恐慌地排斥批評伊斯蘭教的人,說批評的人是右翼極端分子。桑薩說,可惜這是一個跳不過的關卡。每個瀕危社會都會重蹈覆轍。然而隨後突然醒來看到:這可是一支武裝軍隊,配上科技,還有一套精確無比的戰略計劃。下一階段,桑薩預測,輪到謀殺記者。在阿爾及利亞已有一百多名記者遭到清算。
桑薩滔滔不絕,話速極快。要打斷他的話相當不容易。話語泉湧之餘,他當然知道,西方視他爲杞人憂天,一位危言聳聽的作家,因為誇張正是他的職業。聽他說完以後還要他回到阿爾及利亞的家,那裡他曾身居要職,聲望不同凡響,而今著作遭禁,還有生命之虞。他說,要不是自己也是一名穆斯林,西方根本就不會讓他發言。一篇受邀於漢堡柯爾柏基金會相關伊斯蘭教征服世界計劃的文章,基金會違反計劃不予公佈,因為作者桑薩拒絕淡化他的理論。此文的中心點著眼在:「一旦涉及伊斯蘭教,歐洲的言論自由也走得不夠遠,簡直是談辭變色,任何初初萌芽的討論均遭封殺,或被導向政治正確的陳腔濫調。」被拒絕的這篇文章終於在梅林出版社(Merlin Verlag)名為《真主的蠢材Allahs Narren》發表。新書發表會是在窮鄉僻壤呂訥堡石楠草原的一個穀倉舉行的。書的首頁是一句卡繆名言:「凡錯呼其名之人,加予世界以不幸。」
「西方自己就是一架死亡機器而不自知」
當然,這幾天所有的談話,最終不可避免地就落在歡迎難民還是驅逐難免的德國難民政策之間打轉。對桑薩而言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德國女總理的寬容,在伊斯蘭教義者的解讀是坦承敗陣。如果我是個伊斯蘭主義者,我明天就會在德國成立一個穆斯林兄弟會的黨派,女總理等於親自下達邀請,而德國人居然全部贊同。」
說那僅僅只是一個誤會,一個很快被歐洲條約,馬其頓鐵絲網和德國資金糾正了的誤會,他毫不理會:「默克爾改變主意了的信息根本到達不了小村莊。之後又關閉邊境也完全沒用。一旦棄家顛沛流離之人就必須得到幫助,不然就是面臨死亡、被剝削,屍骨遍野。他們進退維谷。難民到了摩洛哥,身陷撒哈拉沙漠面臨渴死的命運。在阿爾及利亞他們被強迫十二、十四小時無償勞動。這些難民若是留在家鄉,捍衛自己生命,要死也是戰鬥而死,這要好得多。西方自己就是一架死亡機器而不自知。」
與土耳其達成的協議難道不是終於向前邁進了一步,至少西方嘗試辨別誰是合法或非法難民,合法難民才被允許留在歐洲?甭想!企圖從土耳其難民營辨別難民身份純粹只是宣傳,用來平息被嚇壞的德國老百姓:「你怎麼知道誰是合法的,誰是非法?這些難民既沒有證據又沒有證件,這些全是胡謅。」
所以,參照桑薩的科幻小說一切均遭應驗?2084年在「聖戰」和「核屠殺」毀滅一切之後,世人只能以朝聖者的身份四處移動。一個昭示反烏托邦的警告,但終究只是紙上談兵。或者作家真的認為,德國、法國和比利時最終全成了穆斯林? 「這正是他們的使命。德國,法國和比利時,到處都有隔離的少數民族聚集區,那都是一個個迷你共和國,他們有自己的氏族首領、自己的稅制和法規。眼見這些區域建起一座座清真寺,相信寺裏都是良好柔善的伊斯蘭教信徒。但這是一個既天真又危險的知識人之夢。最終,所有的一神教都是暴力的。基督教催生探究精神,而且殺害了黑人、印度人和印第安人,殘殺無窮無盡。現在伊斯蘭教甦醒了,它想征服地球。西方以爲可以控制得住國家安全局勢,這根本就是錯覺,文明社會終將沉淪,一個接一個。首先,是西方,西方人民過著舒適的生活,很難承受痛苦和苦難。」
這些話語像是朝向我們未來滑來的黑色熔岩,將會埋葬一切。阿勒頗和摩蘇爾那裡的人無人不信。但在巴黎,在我們身處於衆多戴著眼鏡,喝有機豆湯的黑人學者的這家餐廳?
桑薩就像一個絕望的西西弗斯。值阿爾及利亞內戰之時,當伊斯蘭聖戰陣線就要贏得選舉,軍隊進行干預之際,他站在阿爾及利亞政府這邊。至今他無法相信,統一總理科爾說每一天殺害了數千名人的伊斯蘭教徒,是自由戰士,把他們收留在德國,並且支持他們。總而言之,對桑薩而言,歷史簡直就是一連串的壞消息。他這輩子矢志推滾上山的這些石頭都有名字,像是殖民主義、警察專政、社會主義、伊斯蘭主義和全球化。他說,如果他繼續說下去,就會進入新書的核心,或說是世界末日。
他見證了他的朋友,他們是教授、醫生、或是駐派美國和歐洲的部長,五分鐘之內就皈依伊斯蘭教。然後再也接觸不到了,他們滯留在一個封閉的宇宙,再也不可能與他們交談了。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活在這種末日的感覺。伊斯蘭教的誘惑力相當離奇。桑薩再也不相信人有逃避、阻止、甚至掌控的力量。
假如地球有負衆望,今夏不繞著太陽旋轉,那麽桑薩將來德國介紹他的新書。讀者有機會認識一個臨危不亂、溫文儒雅的作家,他殷殷切望,自己的預言不會兌現,他剛寫成的,希望只是一本無限傷感的小說而已。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