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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新婚新娘在上海天際線前擺姿勢。©Alessandro Gandolfi |
Feminismus in China: Sexueller Rohstoff 中國女權主義:性商品
作者:Jens Mühling 08.
Oktober 2025
我們不得不把中國女性視為幸福的人群。中國共產黨自創立以來,始終致力於爭取女性的「解放與發展,以及性別平等」。這點在近期發布的白皮書中得以明確闡述,書中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統治者讚許「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婦女發展道路」。
未提及之處:為何政黨領導層全由男性組成?
如今,在中國政治傳播領域,理想與現實往往天差地遠。這份宣傳性質的白皮書本不值得特別關注——要不是在發布前夕,一場風波震撼中國網路,為所謂的婦女性別議題勾勒出更貼近現實的樣貌。
「此乃國恥,」一人寫道。
另人寫:「華人血脈絕不可被毒害。」
第三人:「她把狗項圈交給了白人,任人牽著走。」
還有一人:「崇洋媚外的中國女人,正是自鴉片戰爭以來便跪著的那群。」
這股風潮延續到了中國版TikTok——抖音上。數週來在此肆虐的男性仇恨,實則源於一樁微不足道的小事。去年十二月,來自中國東北城市大連的21歲學生李姓女子,赴上海參加一場電競賽事。在那裡,她結識了烏克蘭籍電競明星丹尼洛·「宙斯」·Teslenko。兩人共度一宿後,這位37歲的選手在Telegram頻道發布數段短片,內容雖暧昧卻不露骨。消息在中國電競圈傳開後,立即蔓延至李姓女學生的母校。
最終,七月份大連理工大學官網發布了一份針對該學生的公告,並公開其全名:因她的「不當行為」,校方擬將李某開除學籍。校方援引校規作為開除依據,該校規除禁止觀看色情內容與婚前性行為外,更載明:「與外國人發生損害國家尊嚴及校譽之不當關係者,將處以開除學籍等紀律處分。」
數週以來,中國網路掀起激烈辯論:一名女學生的一夜情與國家尊嚴有何關聯?若性別角色對調,此案是否會同樣處理(普遍共識是不會)?將學生塑造成公眾公敵的做法,如何符合大學保護學生的職責?一位北京社會學家將此案比作中國古代的「豬籠刑」處決方式:昔日不忠的妻子會被關在籠中遊街示眾,最後連籠帶人沉入河中。
然而,這場辯論的核心始終圍繞著一個問題——儘管鮮少有人做出如此明確的表述:共產黨執政的第七十六個年頭至今,當官方白皮書依然援引共產政權經典的解放承諾時,對女性處境究竟意味著什麼?
據傳中國開國元勲毛澤東曾言:「婦女當家,撐起半邊天。」誠然,女性很快就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社會結構中扮演了重要的支撐角色;但同樣真實的是,直至今日,工作之餘的家庭重擔仍然由她們承擔著。中國女性主義的論辯,往往圍繞著這種負擔分配不均、相關性別角色的典範與權力關係,以及男性對女性觀點中的抗拒革命情懷而展開——最近的大連大學醜聞事件便揭露了這一點。
國家主席習近平的領導圈内成員沒有一個女性
中國領導層對這些辯論持懷疑態度,甚至直接予以壓制。黨更傾向於在內部處理再分配議題,絕不容許社會運動在失控的領域發展。尤其當權力機構認為女性解放問題早已解決之際——不然黨內結構中為何仍保留傳統婦女組織?
然而,女性影響力有限不僅體現在對大連醜聞的沉默,更反映在黨內最高決策機構的女性代表性上。中央委員會205名成員中只有11名女性;在24人的政治局及其常務委員會——即圍繞國家主席習近平的七人領導核心中——女性完全缺席。
呂頻指出:「中國民族主義者視女性為性商品,絕不容許外人剝削。」
當她在電話中說出這句話時,呂頻的故鄉北京已是深夜十點,而她自2015年流亡來到的紐約則正值清晨十點。在她年近四十時,中國境內像她這樣的活動人士開始感到處境艱難。如今年過五十的呂頻,正在美國攻讀關於中國女性處境的博士學位。她對大連醜聞引發的反應瞭若指掌。「許多女性對此案極度憤怒,」她說。「但她們無法集體行動。」政府不再容忍運動與女性主義遊說,女性抗議的最後出口只剩網路留言。即便如此,這些留言往往仍顯露出她們在語言上躲避審查機構過濾的痕跡——例如避免直接提及黨。
呂女士於15年前在北京創立了女性主義網站「女性之聲」,該平台成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女性權利倡議者聚集地。當時,一個謹慎的女性運動正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悄然成形。隨著全球MeToo浪潮湧現,這股運動達到頂峰,也鼓舞了中國女性公開揭露男性的性侵行為。最引人注目的案例當屬記者周曉璇——她於2018年指控中央電視台一名主持人曾在更衣室對其進行騷擾。此案最終進入北京法院審理,每逢開庭日,支持者們總會定期到場聲援示威。
然而,當時形勢早已逆轉。呂頻的女性主義網站於2018年春季遭封鎖——諷刺的是,那天恰逢3月8日國際婦女節。呂頻本人此時已離開中國。三年前她飛往紐約參加聯合國婦女權利會議時,警方趁她不在前往她北京住所進行搜查,同時逮捕了另外五名活動人士。儘管這群「女權五人組」最終獲釋,呂頻意識到自己已無法在中國安全生活,自此再未歸返。
自那時起,她便成為少數仍公開談論自身對女性主義身份想法的人——這與中國境內的女性截然不同,中國境內女性往往不願置評,尤其對外國媒體更噤若寒蟬。即便是在網路上相對直言不諱評論大連大學醜聞的女性,被記者問及此事時也表示無法談論。
曾主導中國最受矚目MeToo訴訟案的記者周曉璇,如今也陷入沉默——她的訴訟在2022年被終審駁回。周曉璇曾在微博宣洩失望之情,直至帳號遭封禁。其他女性也反映因「煽動對立」或「挑起性別衝突」等模糊理由遭封網。此類禁令往往是來自男性向網路平台舉報女性主義貼文的聲討行動。#MeTooinChina標籤在微博上線不到一個月便消失匿跡。
中國共產黨到底怕女性什麽?流亡女性主義者呂頻指出,中國整個經濟體系建立在對女性勞動剝削的基礎上。女性平均收入遠低於男性,同時還需承擔照料孩童與老人的責任。基於國家利益,這套體制絕不容挑戰。更有甚者,生育率創歷史性新低且持續下滑——即使十年前已廢除一子政策,這個趨勢儼然威脅經濟成長,於此更歸咎中國女性權利活動家。某親政府智庫於2023年宣稱:「極端女權主義的蔓延,對女性個人的生育態度與意願造成負面影響。」
由於該黨一遇到具體的女性主義議題便陷入重重矛盾,便直接詆毀整個概念。呂指出:「在當今中國,『女性主義』被視為來自國外的敵對概念。」這個詞彙在政府的白皮書中也完全消失。
女權主義——乃是從國外進口的敵對概念
當今中國鮮少有人公開自稱是女權主義者。即便是在上海某個夏夜,獨自佇立於劇場舞台上的女子亦然——沒有其他演員,沒有布景,沒有道具。
「我以前總想著:努力工作,這輩子不靠男人。」
楊笠刻意停頓了一下。
「今天呢?所有男人都在干涉我的生活。」
僅憑笑聲就可斷定觀眾席上幾乎沒有男性。三十出頭的脫口秀演員楊笠以性別幽默著稱,這使她成為中國年輕女性心中的明星——同時也是反女權主義者眼中的仇恨對象。她最著名的段子——那個反問句「為什麼男人總是『如此的平庸卻如此的自信』?」——這句話已成為男性過度自信的經典標語。
楊笠的表演幾乎都圍繞性別關係展開,儘管語氣勇猛,但以西方幽默標準衡量,她的演出內容鮮少真正具有攻擊性。然而在中國,這已足以引發爭議。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Chu
Yin在網上撰文指出,這位脫口秀演員凴著「西方性別政治」煽動了「對異性戀情之男性的仇恨」,更危及「工人階級的團結」。當楊笠的粉絲發起抗議時,Chu
Yin反倒加倍抨擊,稱網路女權主義者是「最情緒化、最令人難以忍受的人群」。
楊不僅是律師群的眼中釘。幾年前這位脫口秀演員為美商英特爾拍攝網路廣告時(「英特爾的筆電品味比我挑男人的眼光好」),男性顧客的強烈抗議迫使該公司中止了這波宣傳。後來中國電商平台京東也遭遇相同狀況,在一陣輿論風暴後撤換楊笠的代言身份,並向顧客致歉。
「我們原本想提升銷售額,」楊在舞台上談及廣告活動時打趣道,「結果是點了一把火燒著顧客了。」
中國喜劇演員必須將表演內容以書面形式提交審查機構,不受歡迎的政治笑話會被修改或刪除。無人知曉楊的表演中究竟隱藏了多少沒能說出的內容。這位脫口秀演員未回應採訪請求。
演出結束後,幾位年輕女性觀眾表示,她們正因英特爾和京東對楊不公的待遇進行抵制。為何男性對楊的幽默如此敏感?「因為他們是輸家和蠢貨,」其中一人說道。「有自信的人才能承受玩笑。」另位補充道,男人不過是緊抓著特權不放。她離去時緊握拳頭:「別擔心——我們終將勝利!」
正是這群女性讓中國女性主義運動的脈搏持續跳動。儘管帶頭人物可能被噤聲或流亡,溝通管道遭封鎖,她們卻從未放棄。像大連大學醜聞這樣的事件,總能讓她們重新站上舞台。隨後她們以數百萬則網路留言表達心聲——儘管字字句句都謹慎斟酌。中國女性的集體之聲正持續刻印於公眾意識——她們發文宣示拒絕婚姻與生育的抉擇,對許多人而言,正是當今唯一可辨識的一個自主人生路徑。
「越來越多女性覺醒,拒絕遵循既定道路,」一位寫道。「但越來越多男性將此視為威脅而非進步。」
另人寫道:「父親總追問何時給他女婿。我怒吼:女兒還不夠嗎?」
第三人寫道:「男人稍不得逞就罵我們是女權主義者。」
還有人寫道:「李同學,我支持你。」
共產黨幾乎能輕易壓制所有抗議團體,因為它們從未達到臨界規模。然而這個團體代表了半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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