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0-10

Nur Gott setzt Punkte 唯上帝能劃下句號

 

克拉斯納霍爾凱 2022 年人在羅馬©Isabella De Maddalena/opale.photo/laif

諾貝爾文學獎

Nur Gott setzt Punkte 唯上帝能劃下句號

克拉斯納霍爾凱的創作令人欽佩,他的作品充滿深沉的憂鬱與敘事的複雜性。諾貝爾獎對他的作品而言是個精彩絕倫的肯定。

作者:David Hugendick

9. Oktober 2025

眼下恐怕沒有其他作家像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克拉斯納霍爾凱那樣,寫出來的句子乍看之下會令人卻步。即使是最有耐心的讀者,一翻開他的小說,讀到那一行行沒有段落的語句洪流——有時長達十二頁,有時三十七頁,甚至數百頁——會暗忖這是一堆難以下嚥的文字。

克拉斯納霍爾凱對他無邊敘事風格曾多次作出這樣的詮釋:唯上帝能劃下句號,人類只能使用逗號。

曾經也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另位匈牙利作家因惹﹒卡爾特斯(Imre Kertész曾這樣描述他的文字,那些勇於投入克拉斯納霍爾凱散文旋律的讀者,會獲得一種幸福感:他的文字將人緊緊抓住,沉浸其中,讓人無法自拔。他的作品充滿陰鬱。若說克拉斯納霍爾凱是個悲觀主義者,絕不誇張。同樣來自匈牙利的小說家埃施特哈齊(Péter Esterházy)以自我強加存在論式的樂觀來觀察人類處境,相比之下,克拉斯納霍爾凱那種篇幅宏大的黑色寓言,閃爍著一種絕望中的幽默。

他的作品經常遊走於現實與幻想的邊界。故事中充滿錯綜複雜的敘述聲與意識流,角色既瘋狂又悲喜交加,且極其孤獨。他們活在現實的黑暗扭曲映像中,置身於超越時代的全景畫軸裡,進入自導的奇異神話般場景——有時像德國小鎮(如作品《赫施特07769 Herscht 07769》),有時像匈牙利小城久洛(如《溫克海姆男爵歸來Baron Wenckheims Rückkehr》),那裏是克拉斯納霍爾凱1954年出生的地方。

在《赫施特07769》中,故事發生於圖林根市(Thüringen)一個虛構的地方Kana,一位善良的傻子名叫弗洛里安,不斷寫信給前德國女總理梅克爾,還對行星毀滅感到恐懼;同時,一群傾聽巴哈音樂的納粹分子卻在那裡安逸地生活著。不久,在這個由廉價超市LidlNettoAldi構成的世界,沉浸在殘餘後共產主義精神之際,地獄逐漸降臨。

在《溫克海姆男爵歸來》中,一位破產謹慎的貴族返回匈牙利,在破敗的故鄉被當作救世主般的迎接——這個故事不斷變形:一開始是浪漫愛情,接著變成充滿犬儒的滑稽劇,最後甚至與撒旦正面交鋒。

人類現實在他的文學作品中從瘋狂的邊緣展開視野。多聲部的表達、重複迴圈與主題之鏈使得意境優雅無比。我們被帶入一條敘事之流,流動的動作從不凝固成石,也不枯竭於令人癱瘓的難解之謎。有時我們會讀到一些像花崗岩似的句子從散文中蹦出:「希望是一種錯誤」,這是他在小說《赫施特07769》中的句子。在他的短篇集《世界轉動Die Welt voran》中,有一句話描述人類是被上帝與一切理想所遺棄的存在:我們是「一群心靈觸礁的囚徒」,這樣診斷人類心靈彷彿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口——他是克拉斯納霍爾凱筆下的聖人之一。他的第一部小說《撒旦探戈Satanstango》於1985年出版,離社會主義崩潰不過幾年,描繪了一個被腐敗、連綿陰雨與可疑先知折磨的匈牙利之地,呈現的是一個複雜且高度藝術化之心靈地理學的國度。

克拉斯納霍爾凱當然可以被視為一位政治作家——儘管不能以那種明確的、純闡述的、勵志的方式來閱讀,就像近年來文學常被要求那樣。幾年前,他談到奧班(Viktor Orbáns)統治下的匈牙利(至今仍是他主要的居住地)時說,這裏「不是一個國家,而是一間精神病院。醫生都跑了,整個地方被病人接管了。

克拉斯納霍爾凱作品的藝術性不容忽視,同樣明顯的也是他散文中那種奇特的壓迫感與超然的幽默,及令人讚嘆的多樣性:在他的作品中,可以聽見人類憂鬱的深深嘆息,也能找到對簡單、對美及其失落的沉思——如在他的短篇集《西王母於下界Seiobo auf Erden》中所展現的那樣。2015年,他的整體創作獲得國際布克獎(Booker Prize),自此在英語世界亦如歐洲與亞洲一樣受人熱愛閱讀。他早被視為諾貝爾文學獎的候選人,因此這項榮譽來的並不令人意外。鑒於過去某些授獎決定,而今得獎人的作品主要遵循複雜唯我論式的自我邏輯、而非從個人苦難或自我見證的素材中汲取靈感,可能會讓人感到些許驚訝。

在拉斯洛克拉斯納霍爾凱的作品中,沒有那種精美包裝的慰藉之情——那種現今人們會對文學、甚至整體藝術寄予得到的慰藉。他的作品展現的是災難性的、陰暗混亂的世界,他一字一句展現的時光滯留又液態化了,還伴隨著在諾貝爾獎得主作品中罕見的黑色幽默。這次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給這位作家,是一個極為精彩絕倫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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