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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新僑飯店員工1958年10月「大躍進」年間建起一座冶鋼爐。 Mitarbeiter des Pekinger Shin Chiao Hotel bauen im Oktober 1958 einen rudimentären Stahlofen während der Zeit des "Großen Sprungs". | © Jacquet-Francillon/AFP/Getty Images |
1957-1962年中國原本寄望「大躍進」帶領中原之國超前領先西方 – 然而龐大帝國就此陷入殺氣騰騰的混亂局面。
作者：Wolfgang Zank
八年前，毛澤東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喚起人民共和國。1957年秋，他不擇手段要把這個農業大國改造成工業強國。中國確立了「大躍進」國策。然而隨著大躍進五十年前被宣判結束，最後以最恐怖的結局收場。
根據新近檔案研究和人口計量，譬如，荷英歷史學家馮客（Frank Dikötter ）2010年在他書中《毛澤東的大饑荒——1958-1962年的中國浩劫史》提交的數字，大躍進至少殘害了4500萬人的性命。大多數受害者死於飢荒。此外，至少250萬人被謀殺。物質損失之巨大亦不在話下：中國總生活空間高達40％被摧毀殆盡。
這個20世紀最嚴重罪行和災禍之一的巨型災難究竟是怎麽降臨的？
其中一個原因是毛澤東可笑無比勒令前進的速度。1957年11月中國共產黨偉大領袖宣佈將在15年內超越英國。接下來數月，又將期限持續提前。這一切根本不在精心策劃發展，而是一個巨大 –且暴力–的推進運動。
「大躍進」之際毛澤東首次提出仿效埃及法老水壩建築和灌溉工程計劃，數以百萬計的農民被強制動員加入。「三年苦幹換來共產主義千年樂園」鋪天蓋地的宣傳。策劃、動員、建設，一切都應該同步開始。幾乎無人膽敢反對。之前數月裏凡是持懷疑態度的人都被毛澤東從黨領導核心剔除。
十三陵水庫項目曾就是一項在北京明陵附近的巨型水壩。毛澤東起而力行帶頭挖土 – 僅僅半小時。實不能視爲施工祈福。因爲這項工程徹底失敗。原因是地質不夠堅硬，水不斷滲透。數年實驗無果而終最終放棄。另個項目面臨同樣的命運，甘肅省黃河的一條支流洮河，「水不上山不回家」的引洮工程。直至1961年夏停建。高達16萬人在極不人道的條件下加入工作行列。 2400名工人被活活累死。
即便完成了的工程，也都沒能持續很長時間。許多水壩和運河甫竣工立時崩破或是出紕漏。另外一些工程則成了道地的定時炸彈。1975年河南兩個大型水壩潰隄；淹死了23萬人。而即使某些工程雖未出紕漏，卻也難以受惠。無論如何，1961年河南灌溉面積還不到100萬公頃，大躍進之初1957年還維持200萬。而湖南的灌溉面積僅僅增加了一個百分點。
農民軍紀化
建設大壩的動員運動開始後不久，黨活動分子合併農村那時還算寬鬆的農業合作社成一個高達2萬人巨大的人民公社。農民必須接受軍事訓練。批分爲營、團、排，他們應該要「打仗」。晨間他們排隊邁步，擧旗前進上田野。
為了推動軍事化運動，毛澤東於1958年8月下令砲轟隸屬台灣的金門、馬祖二島。 「局勢緊張，益於驅動人，特別是那些落伍的人」他說。 「我國的每個人都是一個戰士。」
儼然言之有理，農民不得不參加的軍事訓練；大多數人無精打采地虛應故事。但有些人則當真響應。最終這些人成了大躍進的一支突擊民兵隊。
與此同時，大飢荒蔓延開來。預期所有物資集體化，許多農民屠宰自己的牲畜。中國牲畜蓄量崩潰。因此，共黨官員建立人民公社的同時，沒收家家戶戶的鍋爐器皿。大鍋飯的時代開始。地方官因此控制了每個個體的食量。
而由上而下的壓力絲毫未減：海報、橫額四處可見標示高產目標。凡虛報天文數字為其產量指標的隊伍，都得到象徵性的表揚一面「紅旗」。不那麽高度成功的群體獲得「灰旗」。被分到「黑旗」的小隊可能就很危險了：數字過低被視為缺乏革命熱情。隨著荒謬邏輯，報假聲明水漲船高。因此，河南嵖岈山人民公社1958年2月公佈每公頃生産4200公斤小麥的目標。直到年底全省總生産量是離烏托邦相去甚遠的37.5噸。
農民被奉告使用新穎革命性的「密集種植法」：稻苗應該一個挨一個緊緊植入，以種子所須空間10倍密度行之。農業天才毛澤東還指點迷津：「禾苗若能夠一道長大，感覺就特別舒服。」
農民試圖阻止糧災的醖釀：「你們把禾苗插得太近，」他們警告共黨官員，「它們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然後每塊稻田用上十噸肥料。不是要勒死它們嗎？！」一切徒然。
宏偉的城市建設項目
農村革命正是進一步工業化的基礎。爲了達成出口指標帶來巨額貿易收入，中國政府開始下令購買國外廠房和機器，訂單主要走向蘇聯和其他東歐國家。東德領導人瓦爾特·烏布利希允諾建設糖廠、水泥廠和玻璃工廠，他還希望提供營建電廠。然而，英國和西德也接到訂單。中國承諾以穀物、水稻、棉花、食用油來償付。的確，北京說到做到，即使後來對人民交不了差 – 但這是威信的問題。
為了達成號召高收成的指標，肥料成了仙丹。擧國上下開始狂熱的搜索：糖、灰、廢料 – 不管什麽都能當肥料用。特別受歡迎的是老馬厩，因為老馬厩的土牆是用動物糞便砌成。最開始只有無人住的廢棄處所被拆撤。但是隨著運動勢頭高昂，大夥兒開始清出一排排使用房舍加以拆卸，把磚頭打碎、撒入田野。在湖北模範人民公社的麻城縣，婦女聯盟主席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她搬離自己的房子，讓大夥兒進行拆除。僅僅兩天內300間房屋、50個牛棚和數百間雞舍被拆毀。直至年底方圓之内近5萬房舍消失盡淨。
然而同時間，人民公社也須要建材，建設新的中央大樓、儲藏室、食堂、宿舍、醫院。四川省墊江縣，集體焚燒數百間草棚。「一夜殲滅草棚，三日又建房舍，百日建成共產主義」這是行動的口號。
城市則開始推動宏偉的建設項目。北京天安門廣場就是其中之一。 1959年，廣場面積擴展到60個足球場那麽大，以容納40萬人為准。於是，中古城牆、建築和道路都被無情拆除。擧國上下數萬棟房舍、廠房和辦公大樓都成了挖掘機的殉難者。外國使節納悶至極：因爲其中一些建築才剛落成！
大多數聞名遐邇的建築項目只是半瓶水。而且施工沒多久又停工，因為沒有建材了。有時也建了又拆，且新廣場、新道路甚至八字還沒一撇。「整個局面可以說」有外交官評論「就是一個“亂”字」。
工業化的核心該集中在鋼鐵生產，也是毛澤東特別鍾情的。於此，黨員肆無忌憚作出提議。於是每個人民公社都該建蓋社區高爐。原始鋼爐結構高達四米且粗糙簡陋。為了餵飽鋼爐，積極分子和民兵開始挨家挨戶強行沒收一切金屬鐵製品。誰膽敢說不，就被踢出食堂之外。當一位黨員抗議拆卸一棟房子裏的暖氣時，此人就被宣判為「右派分子」。資深黨員李瑩後來報導，單單河南省1958年就有14萬噸之多的農作器械鋃鐺進了鋼爐。
結果卻悲慘的可以。人民公社出爐的鐵棒顯然過小且不經用。一份來自冶金部屬實的報告説明，這次行動生産出來的鐵，其可用性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大飢荒翩然降臨
擧國上下不論城市農村各處工地、水壩或是鋼爐 – 都還需要另一項物資：巨量的木材。處處開始雜亂無章地砍伐樹木，短短的時間内，數個森林陡地消失。而當多處無情酷寒冬季降臨，可燃物極其缺乏，農民就開始砍伐自己種植的樹木。在北京附近一個植物園的5萬棵蘋果、銀杏和核桃樹紛紛慘遭砍伐。
大飢荒翩然而至。早在1958年3月一次黨會議代表對此紛紛表示擔憂無比。許多地區糧食供不應求，因爲大多數的農民被勒令參加水壩建設而不克經營農事。然而財政部部長李先念嗤之以鼻不理會衆人的警告。
1958年四月大飢荒吞噬全國。廣東有一百萬人受到波及。父母開始賣掉自己的小孩。河北省數十萬人流離失所尋找可食之物。夏季來臨，也應不了急，相反地，接著而來的秋季和冬季煉獄觸目可見。當周恩來總理1958年12月赴河北省視察時，張國忠告訴他，模範公社徐水縣每公頃僅僅收成了3570公斤穀物：僅是夏季指標的四分之一。徐水縣面臨嚴重飢荒。周恩來允諾協助。但是許多其他地方幹部連糧食歉收的事實都不往上匯報，因為他不願意失去被表揚發予的「紅旗」。因此，基於良心譴責，許多黨員要求國家出手強制糧食「統購統銷」。
處境越加困難。權貴階層不願意面對事實。「農村所謂的糧食短缺其實根本與缺乏糧食無關，問題出在政府過度課收國家苛捐雜稅」安徽省黨書記曾希聖這麽認爲。「這是一個意識形態的問題，特別出在地方幹部。」因此，民兵被派往農村前往公社，催收指定數量。看到查到了的就搜刮。毛澤東的黨羽，鄧小平還耳提面命「催收令嚴格執行，就好像在打仗一樣。」
災難注定降臨。然而，就在1959年的夏天，修正路綫隱隱約約現形。毛澤東號召黨領導群集溫泉鎮廬山開會數周。司令彭德懷同時已經視察了他的老家湖南湘潭，也知道這個國家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勇氣非必尋常的人，他對毛澤東作出批評，而且明顯得到支持。未料暴君於8月2日霸氣狠狠地予以重擊。「我們今天面臨唯一的問題是，右翼機會主義者，對黨、人民和偉大生動的社會主義實行計劃，作出狂野的攻擊」。他在大會上讓衆人做出選擇：跟隨他，還是彭。
毛澤東的黨羽忠於他。周恩來總是避免公然反對。鄧小平亦然。儘管司令林彪在日記裏寫下大躍進運動基礎，乃是「純幻想」，並且只會越搞越亂。但是，他也沒敢出面掩護彭。何況，他還夢想 – 可想而知 –剷除彭德懷好讓自己升任為國防部長。廬山會議衆人一前一後歌頌他們的主子，一致譴責「右傾機會主義者」，在最後宣言將之定論為反對黨、國家和民族陰謀家之「東窗事發」。
民兵肆虐垂死掙扎的人們
若是彭德懷佔了上風，大躍進早被勒令停止，那麽災禍可能僅止於飢荒，如同中國在1920-21年和1928-1930年間經歷過的，死了二、三百萬人。然而黨接下來兩年依循偉大舵手政策 – 終於合力把中國帶向世界史上最大一次的飢荒。
反對派鴉雀無聲
彭德懷總司令接下來倖免毛澤東立時報復，直到文革期間，他被侮辱折磨致死，但他不是唯一表示反對的人。許多受害人作出反擊。農民襲擊政府糧庫和火車。 1961年1月報導披露僅僅甘肅一省就發生500起案件，總共500噸穀物和2300噸煤炭「不翼而飛」。也有地方黨領導人被暗殺的案件。
不過那純屬稀少事件。飢荒難民可能奄奄一息，而絕非桀驁不馴。城市與鄉村的勞動力和勞工紀律持續減少當中。黨開始使用民兵。因爲黨隊自己必須帶頭示衆。湖南直轄市黨委書記Ou Desheng，諄諄教誨選用的民兵：「如果你想成為一名黨員，你必須會揍人。」1960年僅僅河南一個省就死了一百多萬人。大多死於餓蜉、營養不良和相關疾病的受害者，另外6萬7千人被民兵殺害。
截至1960年10月底調查委員會被派往該區，視察嚴寒中羸弱不堪的人蜷縮在自家的廢墟。所有可燃物，連門窗都被燒盡。在一個村子裡，他們只找到兩個孩子 – 四肢像鼓槌般纖細 – 癱在屍體腐爛的祖母身邊：唯一的倖存者。檢查員發現到處都是集體墳墓。其中一個埋了十個小孩，而且發現他們氣息未斷。
連老天也毫不憐憫加以肆虐。 1959年夏，北京北部下起潰隄般的大雨，摧毀農作物和村莊。同樣災情也在廣東發生，反而在湖北卻遭到十年以來最嚴重的乾旱。 1961年又次洪水氾濫。大躍進政策惡化了天災。許多大壩破壞了自然生態的排水系統，運河和水閘堵塞溢滿成災。此外，許多地區的土壤在大量砍伐後，無力吸收保存水勢。
1961年災難達到高潮。數以百萬計人枯槁不堪。是年4月，國家主席劉少奇訪問老家湖南省，震驚不已。接下來5月黨會議上，他說農民說的沒錯，天災只佔了30％，「70％是人禍。」他坦承：「中央才是罪魁禍首，我們領導都要負責」毛澤東不在其内。
周恩來幫毛澤東掙回面子，承擔所有錯誤的責任。計劃委員會主席Li Fuchan開始重新主導。不如以往出口大米，現在開始進口大米了。1961年和1962年間衆多會議上，撤銷大躍進的政策指標。允許農民搞自己的莊稼、允許地方市場運作，並取消浮誇不實的大型項目。
毛澤東呢？毛澤東心情壞到極點，一副顯然被冒犯之狀。不過，他並未採取任何行動。至少暫時沒有。然後僅僅四年之後，1966年，他發動下一個政治活動：文革，又次地，最後一場濫情狂歡的破壞之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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