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13日《明鏡周刊 Der Spiegel》
作者:Klaus Brinkbäumer, Bernhard Zand
共產黨希望通過推動改革,改變這個國家,與此同時無須予民自由,甚至無須實現民主。年輕的人權鬥士勇敢站起對抗體制。
勇氣有時很必要,有時也可以很瘋狂、很有道理、或是意向不明。張雪忠知道這一切,他也知道,他必須很小心。他必須作出溫順無害的姿態。溫和,本是他説話的語氣,聲量很小,人看起來也很溫柔:矮小、面帶微笑、穿件格子襯衫,一頭梳平黑色短髮,並不起眼。
但張雪忠一張口,即言之有物,他的話語,透露革命的信息。
這是一個上海十二月的冬日,既是律師又是法律學院教師的張雪忠33歲,育有一女,坐在一個購物商場的咖啡廳說:「共產黨唯一能夠做,而且是完全正確的一步,就是退位。共產黨已然失去它的合法性。」
幾分鐘時間過去,他說,「我們必須把一大步分成許多小碎步進行。爲了達到某些政治目的,有時也必須激進一點。」又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想召集50至100人,都是有聲望的人,我們的合法性是由我們的聲譽賦予的。」
若張雪忠果真實行他的計劃,把一群「名望之人」聚集在一起,以作出「獨立宣言」的準備,他將置身險境。沒有任何事能夠比反對派試圖組織聯盟,讓中國政府更懼怕,更加意欲殲滅的了。連無傷大雅的博客,甚至讚美政府的條目– 一旦被理解為召集聚合,就被審查員封殺刪除。
目前在中國發生的一些事情,不太明朗將會導致什麽後果。去年秋季黨已經宣布時代改變以及重大改革的降臨。全國各地口口聲聲宣揚著「中國夢」,一系列夾雜愛國主義的口號:經濟增長、生態運動、放寬一胎化政策和反腐敗鬥爭。
但至今沒人知道實際上會實施的政策是什麽,並且中國在10年或50年之後的景觀如何。再一次地,重逢一個新的開始,這個早應習慣自我轉型,特別是快速轉型的國家,開始一個忐忑不定的階段。而年輕勇敢的張雪忠,居然恰好是現在,要求政府允許根本不可能允許的:中國該成爲一個文明民主社會。
2013年春天張律師公開引述黨中央領導的機密文件。其中,中央委員會警告目前已然滲入中國社會七個「錯誤意識形態」的趨勢和概念,而頒佈「七不講」:「普世價值」、「新聞自由」、「公民社會」、「公民權利」、「中國共產黨的歷史錯誤」、「權貴資產階級」、「司法獨立」。(譯者參考維基百科所謂「七不講」,而未用明鏡記者引述的詞彙:"westlicher Verfassungsstaat", "universelle Werte", "Bürgerbeteiligung", "Neoliberalismus", das Prinzip des "westlichen Journalismus", der "historische Nihilismus" und die "Hinterfragung der chinesischen Reform- und Öffnungspolitik")。
沒多久開始了一波逮捕行動,針對持不同政見者、自由派學者和所謂“Big Vs”,那些超過5萬名追隨者的微博博主。張律師被委任替活動家劉萍辯護。
張接著繼續行動。他把他的書《新常識。一黨統治的本質和後果》貼上網。在序言裏,他寫道:「共產黨聲稱非它無以統治,整個國家必恆以屈服其統治不可。這種不合理的權力佔有將導致荒謬且不公正的後果。」他繼續說:「我預測,這本書將讓中國統治者憤怒至極,但仍然會在一個適當的時候將之出版,並將非暴力地面對後果,不是因為我很勇敢,而是因為我深信,一個不允許言論自由的政權,絕非一個合法的政權。」
除了像艾未未那樣的的藝術家,很少有中國人這麼公開言論。爲此,艾喪失了出境自由、面臨永久監控、被逮捕且判刑涉嫌逃稅。張律師在上海的咖啡廳說:「有時候人必須去坐牢,才能夠成爲一種符號。但是黨非常務實,他們會算計如何對付我,黨會很精確地計算成本。」
他書的第6章裏,張指稱那些負責控制公共教育的黨員,正是一群「極其惡毒之人」,「他們不遺餘力地從童年開始毒害中國人民的心靈和思想,因為他們的自己的心靈和頭腦已被手中緊握的權力殘害毒蝕」。書的後記以一句話結尾:「......人類最殘酷的統治者正是那些不遵守自己訂定下來的法律之人。如此可以毫不誇張地說,中國乃是一個暴政。」
四、五萬名用戶下載張雪忠的書中段落,接著審查就封鎖了所有鏈接。張被「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傳喚。在內部文檔中,校方指責張老師「利用其教師身份在學生中強行傳播其政治觀點」。
2013年六月勇敢的張老師進行下一步。他在網上刊登的《2013反憲政逆流的根源及危險》中,他引述習近平的話:「鞋子合不合脚穿着才知道」。十二月,張就被正式通知解雇教學職務。
即便2009年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本來也想立時全面地改變中國,他以他的《零八憲章》敦促中國落實立法的一個新版本。然而,大多數的年輕人,今天的公民人權鬥士,反而相當溫和。或者說更爲謹慎。他們僅僅提醒政府要遵守憲法和法律。
雖然今日總理習近平在2012年12月讚美憲法第三十誕辰,並言明其乃人民維護自身權利的「合法武器」。但是三周後,當報紙《南方周末》要求政府維護憲政,黨總部勒令廣州在印刷前刪除這篇文章。抗議就此殲滅。
自此之後,數十名知名律師和自由博客以及「新公民運動」18名成員均遭逮捕。
習近平刻意打造的現代新中國,迅速、創新、強大且威猛。從理論上來説,所有這一切都符合中國憲法第5條:「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可是真正的中國人生活裏就面臨了一個問題:這個憲法公式完全不符合黨對絕對權力的要求。
儘管如此,張律師認爲,目前還不清楚新上任的掌門人會依循專制還是合憲的路徑。但是數周前還刊登著他的文章的網站,現在只看得到一個像是太空人的小矮人:「對不起,這個網站已經不存在,請前往您上次訪問的頁面。」
張雪忠勇敢地微笑著:「我當然希望黨勇於認錯。不過如果他們不認錯單單退位也行。」
DER SPIEGEL 3/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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